不只是愣生生造出来向内延伸百余里的海岸,也彻底改变了这里的经济条件,原本的富庶地区混成现在这样,刘钰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在史世用陪伴下,刘钰只是在菀渎盐场稍微转了转,稍微和煮盐的百姓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里还是用的煮盐法,实际上晒盐法早就技术成熟了。
想想其实也能理解,为什么改革这么难了。
煮盐用的柴火、煤,以及巨大的铁锅,都不是穷苦的灶户所能独自承担的。
这也使得朝廷有能力控制他们,因为朝廷的管理能力太次,所以只能选择往后退,用往后退的方式来管理。
明明早就有了晒盐法,可是晒盐法怎么管呢?
控制好了柴火、煤、锅灶,就能控制煮盐的盐产量,从而防止走私,才能收上盐税。
可要是用晒盐法呢?难道还能像查柴禾、煤炭一样,去查太阳吗?
和明末的思想解禁一样,晒盐之类的新技术能在福建等地铺开,不是因为朝廷主动推进进步,而是朝廷无力管辖。
而两淮地区的盐,太重要了,占了盐税的大头,这里朝廷也只能选择用这种落后的方式进行控制——因为重要,所以落后。
帝国的软件,决定了帝国能控制的硬件上限。让硬件要更新,帝国的软件发现跟不上的时候,就会选择不准硬件更新,甚至让硬件退版本。
那些发展的地方、冲破桎梏的地方,不是朝廷不想管,而是朝廷无力管。
这种事,别人或许还要问问煮盐的灶户为什么这么苦?
刘钰是不用问的。
作为一个在松江府推广废弃漕米实物、改收白银税的人,他很清楚每年收米的时候什么样。
米下来之后,商人就会压价,压到一个极低的价格。
缺钱用的时候,就会放贷,贷出一个极高的利息。
这些煮盐的灶户也是一样,被盐商所控制,压低盐价;需要资本买柴的时候,就放出高利息的贷款。理论上,朝廷有规定价,但凡是一旦只是理论上,那就等于不存在。
本来明初的设计,是官方提供资本、铁锅、柴禾等,煮出来盐,按照官方价格定价收购。
但朝廷没钱,所以发纸钞,发没有准备金、且税收都不收的纸钞。
一整套朝廷全面管控的官山海手段,明也好、顺也罢,都是玩不转的。
小生产者的逻辑从不是反对各种剥削,只是反对自己不是剥削者,这是小农心态注定的事。
即便现在大顺来改革,也很难改成全面的朝廷控制,把这些小生产者盐户,弄成官方盐场的雇工。
朝廷既要百姓能吃上盐,也要保证能从盐里收到税,这也就造就了几乎无解的局面。
除非大顺的基层控制力达到一个惊人的高度。
但刘钰身处黄河岸边,想着一河之隔的对面正在修的那条后世同等技术条件、同等铁器工具下,一个地级市的动员和控制能力,与这个倾全国之力的动员和控制能力的惨烈对比,就明白这不过是妄想。
要推动晒盐法改革的难题,从不是生产技术上的,而是缉私技术上的、是基层管理能力上的难题。
换一种适当松一些的、符合现在大顺控制能力的手段,允许资本入场呢?
靠资本充足,把这些小盐户都挤垮,让他们成为赤贫的无产者,为新时代的降生提前孕育呢?
略微在菀渎盐场做了一番考察后,刘钰给皇帝写了关于盐政改革的第二封奏折。
一共两个问题。
为什么两淮盐会出现“川盐入楚、粤盐入湘”的走私情况?湖北和湖南,可都是两淮的“销售区”。
因为川盐用天然气煮盐,根本不用烧柴禾。
而广东福建,则因为前朝管辖的少,早早普及了晒盐法。
使得两淮地区的盐的成本,是远远高于这两个地方的。
烧柴,也得花钱。
甚至于,烧柴的钱,几乎是占了煮盐三分之二的成本。
柴禾不是到处都有的,为了煮盐,又许多很多的土地专门种树,用种植的树木,保证煮盐的燃料问题。这又变相增加了淮北地区的土地矛盾。
而不管是四川的天然气煮盐,还是福建广东的日光晒盐,燃料成本是省了的。
所以,想要根绝川盐入楚、粤盐入湘的问题,从根本上讲,最好是让两淮采取晒盐法。
否则,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手段,越查私盐越多。
这是成本问题,用来解决两淮盐的盐税在湖北、湖南被走私盐夺走的问题。
另一个,就是刘钰提出类似于松江海商集团那样的方式,以大公司的形式,方便政府监管控制,采取晒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