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福面对着东印度公司的进口东方棉布对英国呢绒纺织业的冲击,用有些夸张的笔触,描绘着普遍萧条、无业苦难、贫困痛苦。等到两次棉布禁止令出台后,他毫不吝啬夸奖着棉布禁止令的效果,说是伦敦的纺织业一下子活了过来。
很多很多年前,大顺半睡半醒的时候。
荷兰的手工业者、行会、农民们,看着阿姆斯特丹繁荣的金融业和航运业、看着各个城市的寡头商人们一点点用金融吞噬着过去的一切,绝望中把奥兰治家族,看成真正的救星,希望奥兰治家族能够救救他们,限制进口和金融业,不要再让来顿纺织业崩溃的故事重演。
很多很多年前,大顺刚睡醒的时候。
法国的细木匠协会、漆器工人联合会、丝织协会,集体请愿陈词。希望东印度公司,不要再从东方运来那些漆器、家具、丝绸了。再运的话,大家真的活不下去了。于是财政大臣特别给东印度公司写信,告戒他们:我不是反对你们盈利,也不是反对你们的贸易,我只是提醒你们,你们继续这么干会引发极大的反弹。
是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大顺即便刚醒来的时候,依旧不是工业对手工业的碾压,仅仅是手工业对手工业的碾压。
然而老马说过的:在手工业工场时代,海战夺取商业霸权、商业霸权才能带来工业发展。等到工业时代,金融资本才会成为工业资本的附庸。
这句话是如此的正确。
因为,1800年之前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一个后人臆想出来的“工业对手工业”的碾压。
1800年之前的世界,是如老马所言:以重税、保护制度、殖民、勐造舰。造舰打赢商业战争,获取商业霸权,以商业资本的统治逻辑,带动本国的工业发展。
东方发达的手工业,败在了欧洲更高效的集权、更强势的暴力机器、更科学训练的军队手里。
商业资本获得统治的地方,以必然的劫夺制,摧毁了旧秩序——印度不是死在工业对手工业的碾压上,印度是死在了舰队、军队和商业资本的劫夺制统治下。
但是。
此时,蒸汽时代,工业时代,已经悄然来临。
于是,当大顺先发地区一点点从手工业工场向大工业工厂的转型,比之前手工业时代更大的麻烦,也来临了。
《第一氏族》
大顺这边有工业,有人口,有商业霸权获取的市场,有需要开发的土地,也有开发土地所需的大量廉价劳动力。
于是,欧洲不只是之前手工业工场时代,大顺凭借手工业两千年优势和白银购买力汇率差导致的“打着自由贸易旗号”的真正重商主义对欧洲重商主义的冲击。
更带来了欧洲的大量资本,涌向大顺,成为了实业的附庸。
廉价的劳动力,哪怕是投资土地种黄豆、哪怕是在扶桑金山谷地种棉花,这也比在欧洲投资回报率更高。
因为,大顺这边的人口、劳动力价格、政策等因素,为资本主义这个社会关系提供了更适合的条件。
这两个问题叠加在一起,使得欧洲这几年的日子……一些人真的好过,而一些人是真的很难过。
金融业在发财、航运业在发财、进口商人在发财,他们的日子当然越过越好,成为了支持大顺主导的自由贸易,或者说“国家贸易体系下的自然秩序”这个新礼法的天下的在欧洲的忠诚者。
可同样的,他们好过,却有人难过,过的越来越差。
过的越来越差的人,很多。
而启蒙运动中心区域的重农学派,又搞了几波激进的改革。
于是,反弹的力量极大。
这,也就是年轻的拿破仑内心复杂的原因。
乱世将至,若有机会,一个低阶的小贵族或许可以在时代浪潮中,荡到在旧礼乐下想都不敢想的地位。
可乱世之中,大顺虎视眈眈。
就像是一头恐怖的、饥饿的野兽,疯狂地吞噬着欧洲的一切。
棉纺织业。
金融。
白银。
木器业。
丝绸业。
陶瓷业。
咖啡产业……
说好的绝对优势、相对优势呢?
除了加勒比的糖、除了法国的葡萄酒……除此之外,法国还有什么相对优势?而即便是这些东西,比如葡萄酒,面对着替代品的冲击;而糖,则纯粹是因为运输成本太高,否则真就如休谟所言,若无大洋做天然关税,整个欧洲到处都会弥漫着中国制造的商品。
几十年了。
大顺让欧洲寻找绝对优势和相对优势。
可是,似乎,这些,并不存在。
失业。
混乱。
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