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并不是留恋什么,亦或者是什么反把他乡作故乡的情愫,只是想要看看或者说猜测,大顺的将来到底会怎么样。
现在看起来,一切如常,京城里依旧是车水马龙,奔流不息。
只是现在的一切如常,和三四十年前比起来,终究是不一样的。
大顺的变革,是自发且缓慢的,并不是那种剧烈的。
更不是当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外面的河面上跑着理解不了的冒着黑烟的蒸汽船;天空中已经快要飞起了铁鸟;港湾里的巨舰可以逆风而行……
不是的。
而更像是,大顺吃下了一枚包含着未来的“缓释胶囊”,是缓释的,并不那么剧烈的。
每一个年轻人,对于玻璃、蒸汽、黑烟、宽幅的棉布、南洋的蔗糖、隆隆的西城的运煤的火车,都已经习以为常。
若是再年轻些,可能会觉得,从出生就是如此,那么世界本该如此。
即便说,这些年变革中,遭受了时代车轮碾过的那些人,如今也没有太多的恨了。
要么,死了。
而若是没死的,既然能活到现在,显然是“转型”了。
譬如当初从西山摇晃到京城的驼铃;比如南苑里卖南苑柴的海柴人。
或是死了,或是做了别的事,亦或者“犯了罪”被流放到了遥远的边疆——犯罪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想要活着,而刘钰的改革把他们赖以生存的职业给消灭了,又不给他们补偿,仅此而已。
不管怎么说,京城此时是个以消费为主的城市,也是围绕着官僚、贵族、军队、禁军、皇家、衙门等等的需求为主要经济内核的城市。
这种以消费为主的城市,在这场变革中,暂时来说,体会到了好处是大于坏处的。
粮价稳住了。
棉布降价了。
煤块降价了。
铁器降价了。
白糖降价了。
茶叶降价了。
每年帝国从各地征收来的赋税,在这里作为军饷、赏赐、俸禄、贵族年薪、资本利润等等,流入千家万户。
从天津运来的粮食、布匹、蔗糖、香料等,又在这里换成了白银。而这些粮食、布匹等,又不可能自己飞到千家万户,于是又有许多人从事类似的工作。
这些年,大顺的改革,是要分开看的。
对于过去的、旧的生产体系、旧的运输体系来说,他们是改革的受害者。
而对于那些消费者而言,他们实际上又是改革的受益者。
应该说,从这一点来看,京城不可能类似法革中的巴黎。
因为京城,并不是大顺的生产核心区。
但也一样,这也意味着,将来真要出了事,京城很可能以一种和平的、不怎么流血的方式,安稳度过。
某种程度上讲,因为京城的“消费城市”的特性,使得刘钰这些年的改革并没有遭到巨大的阻力。
居住在消费城市里的官僚、贵族、皇室、士兵们,他们是以一种消费的目光去看问题的。
因为煤贵,于是有了西山的铁路。
因为粮贵,于是有了废弃的漕运。
因为布贵,于是他们支持新技术的革新。
海外的白银,增加了官员的俸禄、士兵的饷银。
生产方式的改变,降低了生活的基本物价,至少对于京城的“土著”而言,并不需要担心这些年变化导致的住房价格的问题。
无疑,这降低了大顺这些年变革的阻力。
或许文官不少是从地方升上来的,有地方的经验。但于大顺的另一股力量军事贵族而言……
他们本身就是马尔萨斯经济学里要维护的那批人,亦即“只消费、不生产”的“有效需求”者。
亚当·斯密说英国奉行的是生产的哲学,而不是消费的哲学。对于消费的人而言,无疑,更完善的国内统一的大市场、更完善的物流、各个地区之间的关税钞关取消、各个地区的货物按照绝对优势相对优势交流,无疑是好事。
大顺太大了。
所以,这些年的变革,有人受损、有人受益、有人起义、有人发财。
即便说,京城内部,也有受益的、也有受损的。
但仅就京城而言,终究是受益的多、受损的少。
至于谁受损。
历史上,义和团运动爆发的那一年,后来鲁西北地区的老人,是这样回忆那一年的:
旱灾,粮价飞涨。
黄河决口后,运河淤积,粮食又运不进来。
海运兴起,沿河失业。
资本跑路,原本运河时代的陕西山西资本全部撤资。
洋布挤压,鲁西土布为生者,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