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先生倒不至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他也是按照这里的规矩,并未参与这场建设新家园的劳动。毕竟这个村落和他没有关系,垦出来的地,也和他没有关系。
看着在那唠唠叨叨、指挥指挥的王成,私塾先生便道:“老哥,你还是歇歇吧。人家自有农正之类的官员指挥,你又不懂,在这里不过是添乱。”
“这里人各尽其职,男女各有分工,我看你还是歇歇吧,别在这里添乱了。”
“那日我在去你家喝酒,劝你把东西都卖了,你还骂我来着。如今看到这里,也知我当日所言非虚吧?”
“只要肯干,地有的是。地主是当不成的,但你若有猪八戒给人做女婿时候那样的力气,便是自己能垦耕种收三四百亩地,也没人管,甚至巴不得呢。”
王成下意识地骂道:“你才猪八戒呢!”
可骂归骂,也隐约觉得很多想法是要变一变的。
在鲁西的时候,自耕农的梦想是啥?
如果非要说有梦想的话,肯定是将来有机会多买地,混成地主。
这是社会问题,并不是个人的问题。意识、道德、法律等等,都是要维护现有制度的,大顺的制度就是那样的,土地私有加可以兼并,当地主当然是自耕农的梦想。
否则还能是什么?
放着自耕农不当,去当工人?那真是脑子被驴踢了。至少现在,这么想肯定是脑子被驴踢了。
只不过,到了这里一看,即便王成没学过经济学、或者政治经济学,却也知道,私塾先生说的没错。
在这里,当地主是别想了。
地有的是,没人愿意做佃农的。
况且,这里的土地买卖,也很麻烦,有几分隋唐时候的影子,牵扯到永业、私田、以及畸形变种的还田制等等。这几日跟着“房东”聊了一些,多少知道了一些这里的道理。
是以在这里,至少二三十年内,如果朝廷一直延续这种政策的话,那么当地主是不可能的。
因为地主是和佃户、长短工共生的。没有光芒,就没有阴影,反过来也一样。
只有土地、没有佃户和长短工,也就没有地主。
如今虽还未经历过一次完整的春种秋收,但是看到这里广袤的土地、适宜的气候,以及并不是想象中那种“豺狼满地、虎豹横行、冬天撒尿也得用棍敲”的场景。
王成对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当然,主要是来都来了,就像生孩子一样,既是生了,也不能塞回去了,那就只能充满希望。
来时将近半年的时间都在海上漂泊,又经历了许多风浪,深知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于是也只好充满希望。
回骂过揶揄他的教书先生,王成忍不住又问道:“兄弟,若朝廷说话算话,这自然是好地方。”
说罢,他伸出苍老且布满老茧的手指,捏了一把土,在手心里使劲儿攥了攥,道:“这土真的好。在这里种地,确实是好地方。可我就觉得这一年,过的像是做梦啊。你说,这么好的地方……怎地朝廷会让我们来?我就是不敢相信这个。”
“理儿在那摆着,官官相护不提,只说皇帝还有三五门穷亲戚呢。这么好的地方,我是真不敢相信朝廷会让我们来。”
私塾先生嘿了一声,无奈道:“老哥,你让我说什么?怎么说?”
“我说道理很简单。”
“朝廷真的觉得,黄河可能要北决。”
“于是朝廷真的想修黄河。”
“朝廷又不想把你们都屠了。于是让你们迁徙到这。”
“这道理很简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可你们就是不信,你让我怎么说?”
私塾先生也很无奈。
大顺固然是封建王朝,但算是不怎么过于操蛋的那种封建王朝。从历史上来讲,1683年前迁界禁海的满清,那就是封建王朝之屑。
问题是大顺并没有干过这么坏的透顶的事,故而大顺这边的人,会认为迁徙黄河河道是件很麻烦的事。
没经历过,所以也就无法理解私塾先生说的“朝廷又不想把你们都屠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大顺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鸟,很多制度性的压迫,也是根深蒂固。
最简单的大运河问题,保漕不保田、旱季争水济漕、雨季放水淹田保运河的事,大顺年年干。但相对于私塾先生说的可怕的“为了修黄河,直接强制连杀带屠地弄出十几里宽的无人区、迁界修渠”这种事,终究还是超脱了此时大顺自耕农良民的想象范畴。
如今王成按照他所理解的“这么好的事怎么能轮到我们”,来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找理由,并不是没有道理。
因为大顺的社会平日是什么鸟样,或者说,土地私有制和极端排他性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