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弘静的为人,曹本淑非常钦佩。
但范弘静的账簿,却让曹本淑大失所望。账簿里面那些内容,靠比对商号交易,大都是能对出来的,只不过比较麻烦耗时而已。
哪些官吏拿了脏银,又是如何分配的,这才是查案关键,但范弘静始终没有搞到手。
一切案件线索,都因为陈先春的自杀而断了。
提举汪采,死活不认罪,根本找不出他捞银子的证据。至于更上面的官员,查都没法查,除非把所有人抓起来严刑拷打——这会导致胡乱攀咬,造成冤假错案,甚至是案件扩大化。
“还是没搜出银子?”曹本淑问。
负责搜查的廉政官说:“把汪家掘地三尺,只找到几百块银元。恐怕,那些脏银存在民间钱庄里,而且不走正规账目,连存取凭证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查出来。”
曹本淑眉头紧皱,查不出脏银,也查不到贪污证据,甚至连涉嫌谋杀的混混都消失无踪。
如此大的案子,只能查到畏罪自杀的陈先春那里。
范弘静在遗信当中,说汪采想拉他下水。但人已经死了,口说无凭,汪采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直接查十年前的账!”曹本淑说。
十年前,汪采还是小官,他亲自经手的关税,查出有问题就可以定罪了。
但众人都面露难色,十年前的老账,还要将通课司、供货商、外贸商、市舶司的账本,一笔一笔交易去慢慢比对。有的商号倒闭,有的商号改行,有的商号去了别省做生意,这个工作量简直要搞死人。
而且,那些被查的市舶司官吏,都说最初贪污比较收敛。十年前的老账,就算查出问题也是小数目,当时的官员们还没这么猖狂。
“曹佥,案子有进展了!”
就在曹本淑愁眉不展时,对陈先春家属的审问,突然就有了新的突破。
陈先春在上海做官,没把正妻带来,只带了已经自杀的次子,以及在老家雇佣的几个同族亲随。
那些亲随,大多一问三不知,供出来的有效信息,也仅是陈先春喜欢跟某些人来往。常与陈先春来往的官员和商人,此时已经被控制了,但依旧难以审出啥案情。
陈先春父子的两个心腹亲随,目前处于失踪状态,也不知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杀害藏尸。
堂下站着个胡姬,名字叫海棠。
曹本淑问道:“你说陈先春父子自杀的前一天,有陌生人突然登门造访?”
“是下午四点多来的,”海棠回忆道,“公子(陈先春次子)当时乘坐马车回家,转过街角的时候,突然有人上车,把妾身吓了一跳。”
曹本淑问:“车夫怎没说见到人?”
海棠解释:“那人避开车夫,直接攀上车尾,压着声音说‘是我’。公子听了,就打开车尾的小门,把这人放进马车里,让车夫将马车开去后院。到了后院,公子支开随从和车夫,还让随从把老爷也请来。”
“你当时也在场?”曹本淑问。
海棠说道:“没有,公子让我回房歇息。过了大半个时辰,公子才回到我院里,唉声叹气让妾身拿酒,然后自顾自的在院里喝闷酒。”
“喝完酒又做了什么?”曹本淑问。
海棠说道:“喝完酒,公子就去了老爷那边。等我第二天醒来,才知道老爷和公子都自杀了。”
曹本淑又问:“你家公子,平时说没说什么梦话、怪话?”
海棠说道:“一个月前,公子突然闷闷不乐,让妾身给他跳舞助兴。当天晚上,公子做了噩梦,有些梦话听不清,但有一句是‘不要杀我’。”
一个月前,就是曹本淑即将抵达上海的时候。
“有没有叫出谁的名字?”曹本淑问。
“没有,”海棠摇头,又补充道,“也可能喊了,但我没有听清楚。”
曹本淑问道:“那天上马车的陌生人,你可记得长什么样子?”
海棠说道:“穿着道袍,戴着大帽。帽檐把鼻子都遮了,只能看到嘴巴和下巴。对了,是个大胡子,脸颊也长着络腮胡子。”
曹本淑顿时沉默,感觉线索又要断了。
这人能用帽檐遮住面部,说明在故意隐藏相貌。那么他的大胡子,也可能是故意粘上去的。
曹本淑又问:“有多高?”
海棠说道:“他猫着腰钻进车里,坐下之后也弯腰低头,不容易看出他有多高。”
“就没有什么痦子、伤疤之类的?”曹本淑再问。
“没有。”海棠摇头。
曹本淑把那天盯梢的,全都叫来问话,又把海棠带去现场指证。
“就是在这个拐角上车的。”海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