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泰尔斯的皱眉,艾奇森缓声解释:
“那时先祖刚刚在泽地站稳脚跟,勉强逃过追杀,家仆散尽,四个儿子只活下来一个……而他面对强敌环伺,无论是勉力自保还是使策用计,乃至尽力说服各大部族归顺王国,博德曼都需要朝中的资源,需要复兴宫的资金,需要国王的授权,需要王国秘科的支持,需要军队的后盾,更需要那面十字双星旗帜所代表的铁血威严……”
“他没有选择。”艾迪冷冷道。
没有选择。
泰尔斯皱起眉头。
“若我没有记错,”王子忍不住道,“约翰一世本人,也是自小由哈尔瓦教导长大,算是智相的学生?”
“正是。”伯爵长子不屑道,“但师生情比不过枕边风,真相总比常理更荒谬。”
泰尔斯闻言沉默。
艾奇森伯爵缓缓颔首,不无感伤:
“就这样,史书上,博德曼先祖最终收服泽地,创下基业,成就一代名臣。
“只是他的功绩被悄然改写,仿佛从一开始就是约翰一世定计英明,特地遣他瓦解泽地部族,开疆拓土。
“然而智相哈尔瓦却被指控为臣不坚,辅弼不力,投降主和,是北伐失败的根源。
“只是黑目大发慈悲,念在师生旧情,念在他为先王服务多年,免了哈尔瓦的刑罚,也不夺他的爵位,只罢了他的相职,让他回乡养老。”
大发慈悲……
泰尔斯表情严肃。
“就这样,见证终结之战,服务两代君王的’智相‘哈尔瓦,孤身一人,昏沉虚弱地躺在老仆催赶的破旧马车里,在万千国民的夹道唾骂和烂臭鸡蛋中,病死在回乡的半途上。”
伯爵幽幽感慨:
“卡拉比扬至此而衰,直到太平王继位平反旧臣,方才恢复元气,重振家声。”
伯爵长子冷笑一声。
伯爵摇摇头:
“虽然先祖说,哈尔瓦首相在最后的书信里并未怪罪他,但博德曼依旧为此愧疚一生。他病榻临终时泪流满面,悔不当初,方才立下遗嘱写明真相,以求在黑目驾崩之后还恩师清白,也为自己赎罪。”
虽然黑目性格冷酷,薄情寡义已是历史公论……
虽然哈尔瓦晚年被君王罢相,引人唏嘘也不是秘密……
但是这个真相,哪怕只是从拉西亚家族的角度讲出的真相,也听得泰尔斯微微出神。
更感慨万千。
可惜啊。
泰尔斯默默想道。
可惜数百年之后……
有人只记得黑目选贤举能巧夺泽地,记得黑目提军北伐重现征服,记得黑目勇武善战力压北地群英,记得黑目潇洒风流情人无数……
也有人只崇拜黑目明察秋毫智计过人,有人迷恋黑目男儿气概英伟不凡,有人夸耀他身负帝室金血不负昔日辉煌,还有人称赞他比其父更进一步,铸就九星冠冕,镇压星辰威慑群雄,展现了‘帝国最后的威严’……
泰尔斯轻声叹息。
但却没有人再记得,在那个难以想象的疯狂时代,为了掩盖黑目的穷兵黩武与独断专行,为了满足君王的刚愎自用与好大喜功,为了矫饰约翰一世的宫廷名誉与王位尊严……
更多不幸的人,其实无从选择。
泰尔斯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他心底里的声音悄悄开口:但那才是最复杂,也最有趣的部分,不是么?
在那个位置上,错与对不再是关键。
大与小,胜与负,强与弱,成为了最终的主宰。
泰尔斯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
书房里,艾奇森伯爵摇头感叹:
“无论是数百年前,先祖面对黑目,面对智相,面对复兴宫,面对野蛮的泽地各部族……”
“还是现在,面对翡翠城,面对陛下,面对……您。”伯爵长子冷冷道。
艾奇森点点头:
“拉西亚家族早就习惯了在那些能捏死我们的人之间来回转圜,求得生机,也懂得在那些我们要捏死的人之间纵横捭阖,寻找胜机。”
他死死盯着泰尔斯:
“因为这就是我们家族的祖训,与宿命。”
泰尔斯一时语塞,不知何以作答。
但伯爵显然也不需要他回答。
“人们常说,东海的库伦家族在历史上长袖善舞,在各大强权间腾挪自如……”
艾奇森伯爵的语气越发讽刺:
“但要是我占据王国沃地,要是我坐拥东海七港,要是我统率纵横七海的极日舰队……那我自然也能长袖善舞,腾挪自如,保证舞得比安伦佐的舞姬更好看,挪得比北地的良马更迅疾!哪怕在两个国王间来回效忠,四叛三归,都还有人客客气气地奉为座上宾!让史官们把背叛说成精明,把言而无信说成审时度势,把反复无常都改成‘灵活处世’!”
“但我们没有。”伯爵长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