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为止,鞘仍然不称呼罗素为“我的儿子”,而是直呼其名。
罗素挑了挑眉头,嘴角嗤笑的微微上扬。
他敏锐的从鞘的心底,捕捉到了一丝对自己的敌意。
对自己儿子产生的敌意?
“我改变了什么?”
他反问道:“就因为我是个生而知之者吗?”
“或许在我的潜意识中,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
鞘并不否认,只是平静的说道:“但最开始,我只想让你认为……我是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我与爱丽丝是互相爱着的。虽然她对我也有些许仰慕之情,但我想那更多是来自于对成熟异性的憧憬……而仅仅只是在结识之后,我就认为爱丽丝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对她的爱,比起一个女孩、更接近一位女神。我忠诚于她,侍奉她,守卫她。我不过是她的鞘,容纳她的锋芒、保护她的身体。我是她的教徒,更是她的卫士。
“而她将我视为导师。在私下时,她仍然称呼我为‘老师’。这让我自惭形秽……因为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教她的。我这一生毫无意义、我的才能如此低下,我所能教予她的,只是被我独自咀嚼过的痛苦而已。
“原本,这样的关系是稳定的。可在你出生之前,我就突然感受到了自卑……
“与他伟大的母亲相比,我又能做到什么呢?我真的配称为一个父亲吗?
“我有着拥有后代的权力吗?我真的已经成熟到能够教育子嗣了吗?我拥有的观念是正确的吗?我所行走的道路足够安全吗?我能把他培养成了不起的人吗?
“——我不知道。”
男人低声说道:“所以我逃离了……从我的身份中逃离了。
“我接受了最为危险的、难度最高的任务。那并非是因为我心中怀着一颗等待牺牲的心,也不是我有着为了世界放弃一切的觉悟。只是因为我突然无法接受……如此渺小的我,却真的与爱丽丝有了一个孩子。”
“所以,你就这么逃走了。所以你就让爱丽丝受苦了。”
罗素轻声说着,声音像是融于风中便缥缈,却又清晰而冰冷、像是凝结的冰:“所以你就让她为了你抛弃一切,你就让她受苦而死。”
“那是……我错了。”
即使看不到眼神,但鞘的语气之中却满是低沉而压抑的痛苦:“我太过愚蠢……我是个混账。
“那只是我想要暂时逃离的借口,可却被爱丽丝当成了真心话。她鼓励着我,我却又胆怯了、想要打退堂鼓……她为了推着我往前走,而作出了牺牲、放弃了身份与生活。
“那时我仍然有着后悔的余地。只要我承认这一切只不过是我的怯懦,是我又一次的想要‘飞走’、逃离。
“……但我不想让她看不起我。虽然我知道,她不会这样做。”
“仅仅只是,为了面子吗?”
“当然不!”
鞘毫不犹豫的否认道:“只是我意识到了,我不能一直停在原地。
“我不能变成一个虚无的人、一个乏味无趣的人。至今为止,我所拥有的都不过是粗浅的愿望,但我接触到的都是伟大的人。他们将我也视为同道,可我知道……我只是在扮演着他们理想中的角色而已。我与他们畅谈理想,可我的心底皆是空洞。我所说的大话,在我心底回荡着令我感到耻辱的回声。
“我扮演着一个与他们同样伟大之人,可我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
“我想要他们的一些光。我如此想着,几近发疯。只有书法能安慰我,让我的心重新沉静下来。
“我念着我所崇拜的所有人的词句,将他们的话用尽全力的写下来。就仿佛这话是我自己所说的一样。这会让我感到片刻的宁静。有人将我视为导师,可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会背书而已。因为我知晓那些禁忌的历史,窃取了他们的智慧。每当有人崇拜我,我就会感到胆怯、心虚与痛苦。我无数次在梦中梦到,我的朋友们知晓了一切隐秘、轻蔑的说我是个小偷。我梦到爱丽丝也对我失望、离我而去……
“而压到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你。”
鞘缓缓吸了一口气。
他眼中红色纹路骤然变得更为明亮:“既然此生渺小如沙砾——
“那就让我死吧。
“活下去,对我来说太累了。每个人都对我有着更深的期许,可我无法回应所有人。
“教宗对我寄予厚望,鹿首像认为我是巴别塔的栋梁,南家子弟相信我这位老师,爱丽丝信任我能改变这个世界。
“……可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他们眼中的我,不过是我吹捧自己而塑造的虚影。是灯光透过我投映于墙上,变成的巨人影子。
“那就不如来一场伟大的死。不破坏所有人的期许……而是让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