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远离了战争,虽然他们剥印第安人的头皮,但那实在算不上什么战争。
三十年战争,德国境内损失了三分之二的人口,不是像是中国古代的那种隐户,亦或者从这个省迁徙到了那个省,而是硬生生的打没了。
他们实际上根本没有见识过战争的残酷。
以至于几十年前,菲利普王战争爆发的时候,印第安人的复仇摧毁了他们的村落,就让许多人坚信,贵格会那群人说的“末日审判”,真的要来了。
太可怕了,居然村子会被烧、人会被杀死。
这些年,便随着北美的人口增多,边境推进,印第安人节节败退,虽然战争仍在继续,但战争的残酷已经远离了这些人。
战争是残酷的。
但如果这种残酷不是针对双方的,而只有一方被屠的无比残酷,那么战后的结果不会是助长爱好和平的情绪,反倒会助长扩张开战的情绪。
既然战争是无代价的,既然战争的残酷只由对方承担,那么为什么要反对战争呢?
这是个很现实的心理。
当然,宗教使人魔怔,这种魔怔在此时的北美,更加的严重。
之前被刘玉称之为“启蒙加速年”的那一年后,里斯本发生了超大的地震。
这件事,对于欧洲来说,算得上是启蒙的加速。
一方面,当葡萄牙首相喊出了“埋葬死者、救治伤者”的口号、而耶稣会喊出了“这是天罚天谴,救人是违背上帝旨意的”之后,天主教和耶稣会在欧洲的退潮,伴随着王权崛起的需求,那就可想而知了。
另一方面,对那些启蒙主义者而言,早期弥漫在欧洲的“来布尼茨乐观主义”,以及这种乐观主义所引申出的“虽然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但其实这就是上帝推演了无数宇宙之后最好的结果,是至善的可能世界,人,要完全理解这神的至善意志,是不可能的”这种思想,被这场地震后的惨烈场面所打断。于是这不再是一个“所有可能中最好的结果”,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推动了法革如此激进的推手。
当然这是在欧洲。
而在美洲,则恰恰相反。
之前已经说过了,宗教道德这玩意儿,几十年就一个轮回,和大明中期学说甚多思想大开放、晚期直接东林道德主义回流一样。
北美经历了第一版山巅之城的破产,然后塞勒姆女巫审判,再之后宗教道德和山巅之城的想法彻底退潮,再再然后就是所谓的“第一次大觉醒”,宗教复兴,传教士希望重塑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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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背景下,里斯本的大地震,对这些新教徒传教士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事:看吧,异端这帮逼,天罚了吧?活鸡儿该,这回知道末日审判谁能活下来了吧?
只不过,这玩意儿,是容易反噬的。
一开始倒是挺好,公理会本来已经在新英格兰有些撑不住了,借着这一波,立刻又焕发了生机。
新教的百姓,一看,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哈。你看,自己信加尔文宗,就没事;那群信天主这种邪教,遭天罚、遭末日审判了吧?
关键就是这玩意儿要是自己一直好、别人一直差,那就没事了。
这玩意儿怕的就是自己好到一半不好了,“天罚”之类的玩意,落在自己身上了。
那之前宣扬了那么多的“千禧年主义”、那么多的“末日审判”、那么多的“我们才是神选之人”的话,遇到事的时候,肯定是要反噬的。
可就像之前北美的诸多宗教问题一样,站在理性的角度,可以说是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从一开始的团结垦荒农业为主、到后来的商业发达商人不怎么清教主义却过得美滋滋、再到矛盾加剧导致了宗教回流等等,是有内在原因的。
但对普通信徒而言,他们要是能理解这一套东西,那么他们压根就不会信这玩意儿。
反过来也一样,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侵略是可能导致自己被人反锤”的道理,所以眼见着阿纳波利斯山谷的屠杀,简直宛如地狱,这让他们会怎么想?
自然而然,也就想到了,完了,末日审判了,只怕自己这些人并不是神选之人,这是要下地狱啊。
所以说,末日审判这玩意儿,本身并不可怕。因为是“神选者上天堂、有罪者异端异教徒下地狱”的“好事”。
关键是,不说东正天主新教,只说新教就有公理会、贵格会、长老会、唯一神反三位一体派、路德宗一系的、加尔文宗一系的……谁是神选之民?谁是异端?谁是下地狱的?
甚至于,单单公理会,如今又分出了老派、新派、需要有形圣人教化派、无需有形圣人只要自悟派……等等、等等。
不相信宗教的人,是无法理解教徒对于“末日审判”的恐惧,其实并不啻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