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到成处,便是有德】。
这一句话,直接扣个异端帽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个想法太吓人了。
吓人到广义同学派中的激进派,陈傅良,都不敢承认这句话是对的。
因为陈亮突破的,是【内圣外王】的道统,要重构道统,直接踢开内圣外王,也就扔掉了“功要复礼,由外而内方为正学”的枷锁,把“做事”彻底独立出来。
真正的高手朱熹肯定是看出问题了,所以才会在辩论中,一番常态地用了最激进的说辞——彻底否定三代之后的一切,三代之后,都是漆黑的,汉唐也是漆黑——因为朱熹知道,只要一松口,说三代之后汉唐鼎盛时期并不漆黑,那么陈亮就一定会咬住不放。
为什么张伯行批颜元,说颜元这一套东西的一大罪状,就是首推陈同甫,王安石尚且在后?因为儒学界公认的,陈亮已经在悬崖边上了,再往前一步就连一丁点儒籍都保不住了。
王安石论及历史上的影响力,比陈亮高得多,但在儒学上,比陈亮离悬崖还远不少呢,尚且属于自己人的范畴。
大顺的官方学问,实际上和颜李学派的困境是一样的,走到了这个悬崖边上。
要么搞一波彻彻底底的文化上的革命,重建儒学、重建道统,解构仁、义、礼。
要么,就只能选择事功、复礼,由外而内,最后再度回到道学一路,抄近道最终虚谈扯淡。
当然也可以不搞,以百年的漫长时间来看,从抽象的国家概念讲,这倒无所谓。
反正搞了其实也没啥卵用,他们认为的天下第一仁政,是不可能通过发善心来解决的。
无非也就是解决一下江苏改革的合法性问题,但事儿已经办完了,大顺的财政已经严重和工商业与海外贸易绑定,不是想退就退的。
固然前进得扒一层皮,天下大乱。
可往回退,现在这情况,也得扒一层皮。
很长一段时间内,保守派会占据优势地位的。
这个保守派指的是保守此时江苏已经完成改革、工商业和海贸收入占据财政收入很大一部分的现实下的保守;以及现有对外政策这个现实下的保守。
放在五年前、十年前,是激进派的那群人。
固然刘钰嘲讽他们学派,是搭了个复古的戏班子演出,但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颜李学派对他的评价是没错的,江苏的改革不可能复制到全天下。
但无所谓。
不重要。
大顺外部市场竞争的头号大敌,是英国。
即将到来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打赢即可。
英国已经有8500万英镑的债务了,折合白银25亿两,就算英国能借到4的利息,一年利息也快1000万两了。
就算大顺这边不去借债,不去恶意提高利息,3就是极限了,那一年也得个七八百万两,英国能抵押的税收都已经抵押的差不多了,印度这个摇钱树怎么也不能拿到了。
一个江苏,倒是肯定不可能血染泰晤士河口。
但当搅屎棍,搅合到英国国债撑不住、利息爆炸、北美反叛、经济萧条、挤兑国债、瓦解《航海条例》,肯定是没问题的。
没钱,就只能放开进口,挣关税还钱咯。
用不着举国之力。
大顺虽然行政能力拉胯、征税效率过低,但有一点好。
没国债。
某种程度上,刘钰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自发演化,自去折腾就是了。
因为和当初下南洋一样,庙算之内,英国已经输了。
本来有条光明大道,早早投中,取代荷兰,做东西方之间的二道贩子;让出印度,驱虎吞狼,直接瓦解掉中法同盟。
奈何又不走这条路,手里还攥着两亿多两白银的利息,东印度公司还是重要国债购买人,大顺稍微出点力,肯定炸。
是以带着完成了使命这样心态的刘钰,对颜李学派纵然嘲讽,但还是希望他们解决儒学的困境,事功学自身的儒学下的逻辑缺陷,成为真正的显学。
至少,在各地办学,宣传均田乃天下第一仁政的思想,为后续大顺自爆做准备。
但有一点,在其解开自身枷锁之前,刘钰是绝对不允许他们碰他的实学学堂的。
谁知道,他们会走到跳出枷锁这一步?
还是倒退回事功学回到功必复礼的反动路上?
反正是历史已经证明,反动倒退回功必复礼的路上,可能性更大。
故而纵然颜李学派这群人,对刘钰的态度很暧昧,即便互相喷、互相嘲讽,也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
但刘钰还是离他们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