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他实在是低估了,长江以南苏州松江几府县的生员们的流氓程度,和斗争经验。
就在公开审理这件事的前三天,数百名松江府那边的生员,来到了县城,直接和扬州府的生员打了起来。
这一次没有专业的打手参与,因为身份等级制在这摆着。但两边都是专业专业的、从事打行的秀才,吃的就是这碗饭。
两边可谓是势均力敌,但终究扬州府这边还是打输了。
究其原因,也和大顺这边取消了选拔“兵王”的武举制有关。大顺早就取消了武举制。
而原本历史上,因为没有取消武举制。这扬州府要和江南几府争夺有限的举人进士名额,是以很难争得过。
由是扬州府这边便另辟蹊径,除了不少武举人。
但因着大顺取消了武举制,是以和原本历史上相比,扬州这边白便无机会走武举这一条蹊径,是以生员的“武德”便下降的厉害。
相反,江南这边,一来这秀才流氓化,本来就发源于苏州府抗倭之后的征召兵遣散问题,秀才当流氓那是吃饭的本事。
二来颜李学派南下,由恽鹤生、程廷祚等人传承。这颜李学派传承的保定、沧州等地的打人手段,也一并传来。虽然正经学问传下来的不多,可这街斗打架的手段却是传了不少。
这一进、一退,加之这些年扬州府的生员斗争经验,因着盐商群体不喜欢打打杀杀,而更多的人琢磨着怎么画画、写戏、做词来讨好盐商、致仕官员,内部争斗较少,是以着实是打不过。
松江府这边来的生员,加上邀约的苏州府、常州府等地的有功名的流氓生员们,倒也心里有数。
若这事在扬州城,便是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去了非要被人打个半死扔出来不可。
然而既不是在扬州城,而是在两边犬牙交错区的县城,这还有什么可怕的?
至于说为什么松江府的生员要跑来打这一架,这事儿和刘钰的关系还真就不怎么大。
和理念无关。
和信仰无关。
和到底支持分散的小盐户还是支持集约化的棉花种植园,也没有太大关系。
只是和私人利益有关。
盐业专营。
盐又是所有人都得吃的东西,哪怕皇帝,也不可能不吃盐。
这东西,比开赌场还赚钱哩。
专营下的盐业,以及盐业的转运、销售、物流中心,可以看做“开赌场”。
假如说。
全国都不让开赌场。
但只允许一县、一府开赌场。
那么,又是素来不服中央、地方自治到经常殴打县官、府尹的地方。
因为这个“专许”的资格,这也就是封建王朝之下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有资格闹事的只有生员。
这要是没有这等级制度,只怕两个县、两个府的老百姓,都要齐上阵打破头、抢个你死我活。
道理是一样的。
淮南废盐改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扬州直接丧失了盐业物流中心、盐业金融中心的地位。
海州很远。
如果真要是在连云港地区搞晒盐,那么广阔的苏南、江西、安徽、湖南、湖北等原本的两淮盐区的销售范围还是得吃盐啊。
那么,盐就必须要走海运,经连云港,到上海。
在上海,进行分装、分销、运输。
那么,上海就要取代扬州,成为盐业的金融中心和物流中心。
这对生员有什么好处?
别说对生员了,就是对底层老百姓,好处都大太多了。
扬州生员过的什么日子?
大盐商指头缝里露出来点,就够许多生员的小日子过的美滋滋了。
考不上举人没事,只要有一技之长,会唱戏、会写诗、会画画、会嫖、会玩,说不定就能投大商贾之所好,便可以衣食无忧。
哪怕是投资书院呢,书院搞好了,盐商资助的多,当书院掌院这种一二千两的肯定是轮不到普通生员,但补助的膏火银可也比别处滋润呢。
想想就行了,历史上盐商衰败后,一些盐商不会谋生,不得不靠老婆出去卖赚钱。可见这得富裕成什么样,不富裕怎么可能让人奢靡到啥也不会干的地步,这可是真正的素封之家,正统的素封的贵族范儿,因为贵族的美学基础就是不劳而获,得达到根本不会劳作才能算是迈入了贵族门槛。
这些松江府的生员,自然也希望自己也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大商人、大豪商越多,就越容易吃到残羹冷炙。
关键现在松江府的风气不好,这些年伴随刘钰的贸易政策发展起来的商人吧,很多要么是之前在海上搏命的走私贩子、要么是以前干过无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