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香案、香车之类的迎接钦差的必备之物,都已经准备停当。
只不过这里面的多数人,对于朝廷派钦差前来,只能说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既不激动,也不抗拒,想象中箪食壶浆见王师而来痛哭流涕的场面,至少现在不会出现。
都说南洋的华人富庶,这话说的既对、也不对。
对,是说巴达维亚一共21种包税,华人包了18种;巴达维亚一共200多个糖厂蔗部,华人拥有195个;巴达维亚从大米到鱼虾、从烟草到酒水、从酱油到针头线脑、从赌场到妓院,几乎全掌握在华人手里。
只要巴达维亚城外的华人,不算人,那这句话就是对的。
但如果城外那些在甘蔗园、香料园做奴工的华人也算人的话,乌衫党、无裤汉也算华人的话,这就不太对了。
朝廷这一次是拿了钱,替交不起人头税的华人交了三年的人头税。
现在心向朝廷的,是城外的华人,但城外的华人并没有来迎接钦差的资格。
而对城内的华人而言,朝廷既没有帮他们交人头税,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当然不知道刘钰将一场大屠杀化为无形,自是对朝廷的感情不深。
大顺内部有句话,叫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老爷。这话在大顺说,就对的不能再对,钱从地来,控制的土地就是铁打的。
但在巴达维亚,这话就不太对。最起码,朝廷没有表态说,如果朝廷下南洋,依旧采取荷兰旧制,制度百年不变。
缺了这句表态,包税的上层华人对大顺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大顺的税收制度,可不是包税制,而且作为一个传统天朝,对于地头蛇向来是要狠狠打压的。
大顺确实惹不起大顺的地主,那是王朝的经济基础,但商人嘛,却绝对惹得起。
同样是钦差大臣,在大顺内部,有资格迎接的,是乡绅。是地主、家里出过科举人才的、或是退休官员,但肯定手里几百顷地是有的。
而在巴达维亚,有资格迎接的,是豪商、包税的、放贷的、跑海的、经营糖厂种植园的。
这就是区别,两边经济基础的区别。
码头上,连富光等甲必丹、雷珍兰,眺望着远处的海面,内心也是惴惴不安。
上一次史世用等人前来巴达维亚,给这些上层华人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比如把城外奴工起义,定义为打渔杀家、官逼民反。
这就让甲必丹、雷珍兰们不得不嘀咕。
朝廷说这一次要来宣慰华人、保护华人的权益。
那么,华人利用包税权压榨华人,算不算华人的权益?华人利用人头税漏洞走私华人奴工、压榨华人奴工、敢闹事华人就告诉巴达维亚政府抓走华人,算不算华人的权益?
华人因为包税权被包税的华人过分压榨而渴求少交税给华人甲必丹,算不算华人的权益?华人奴工对压榨他们的华人糖厂老板不满,为了要真钱不要铅币而打砸甘蔗园逼迫给工资,算不算华人的权益?
如果前者是,那么后者就不是;如果后者是,那么前者就不是。
归根结底,朝廷要宣慰的华人,是哪一批?
是包税的、放贷的?
是小手工业者、卖货的、小商贩?
还是城外人头税都交不起、饭都吃不上的乌衫党、无裤汉?
如果历史上的红溪惨案发生了,那么大顺宣慰华人,华人就是一个整体,华人与荷兰人之间的矛盾就是主要矛盾。
但现在,红溪惨案没发生,只有刘钰知道自己消弭了一场灾难,那些本来会死在惨案中的上层华人不知道。此时华人就不是一个整体。
现在朝廷就来了一句“宣慰天朝海外谋生之民、皆朕赤子、出海求活实属无奈”,又加上上次史世用等人对奴工起义的“造反起家的大顺之特色的政治正确的赞许”态度,也实在怨不得这些前来迎接的华人对华夏的钦差大臣充满忧虑。
终究,大顺是个造反起家的王朝,当初也喊过均田免粮的口号,着实可怕。
茫茫的海面上终于出现大顺舰队的桅杆时,连富光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与身边的雷珍兰们道:“诸位,此番天朝钦差前来,是福是祸,实在难料。咱们需得齐心,不可各有心思。”
“此番来的大人,名号咱们都听过,那是个狠人,征伐东北西北倭国的大将。听闻此人在倭国就行仁义之政,这对我等可不是个好消息啊。”
“仁义二字,最是深邃。”
说话间,先露出的桅杆渐渐变长,终于浮出了船身,战列舰的巨大船身劈开海浪,朝着港口这边驶来。
比起上一次馒头去斯德哥尔摩乘坐的那艘大商船,这艘战舰带来的震撼更大。
这些曾目睹荷兰人战无不胜的华人甲必丹雷珍兰们,第一次看到原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