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军官跟在蔡十五的身旁,可能是因为刚才蔡十五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两个军官有心让他吃点亏,捏在他肩膀上的手劲极重。
刘钰拖了把椅子一坐,开门见山地问道:“信洋教吗?你们一起干活的,信的多吗?有在矿工里传教的吗?”
蔡十五冷哼一声道:“钦差大人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指望我出卖别人,钦差大人还是免了吧。当官的每一个好东西,老子要是求饶,不是好汉。”
刘钰闻言却笑道:“看得出,你在惠州府的时候,是受过官绅勾结的欺压?对朝廷的钦差大臣毫不信任啊。怎么,就没看过钦差大臣、八府巡按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的戏?”
他也没去问蔡十五到底在惠州府经历了什么,但猜也能猜个差不多。可能形式不同,但本质区别不大,在文登也算是见过数万饿殍、见识过金矿勾连官府,底层的事有时候远超丰富的想象力。
蔡十五对刘钰的话果然是没有半分相信,把头一昂,梗着脖子一句话不说。
“你不说,那就是有信的呗。这几年新来的干活的,肯定有从澳门过来的。”
依旧在那昂着头、打定了一言不发主意的蔡十五心里有些奇怪,心说不是要枪毙自己吗?怎么问起来了澳门的事?
一起干活的确实有几个澳门过来的,也确实有悄悄传教的,但那人也是个好汉,通文识字,传闻当初还中过秀才,因着信教被革除了功名。为人豪爽仗义,正是好汉,自己死便死了,可不能做这种出卖好汉的事。
再一想,心道莫非这钦差大臣找的不是我?而是朝廷禁教,特来寻找那些传教的?
这么想,心里越发打定了主意,不发一言。只道大不了一死,若是死前牵连了别人,倒叫人戳脊梁骨,落不得好名声,不是好汉。
刘钰见他不答,心里也有了数。要是没有的话,肯定就说没有了。这种问而不答,显然是有,而且看起来还是个名声不错的,若不然要是有矛盾或是怎样,早直接说出来了。
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叫他坐下。
蔡十五面上也没客气,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心道虽说死前按着规矩也有顿断头饭之类的,可没听说还有这么和颜悦色的,这是要诱我说话,我偏不说。你让老子坐,老子便坐,可要问关键的话,一句不答。
对面的刘钰掏出一盒烟,自己拿了一支,剩下的扔了过去。
自己擦了根火柴点燃,第一次见到火柴的蔡十五一脸惊奇,却没多问,按着刘钰的样子用力划了一下,毕竟第一次用火柴,直接把火柴折断了也没点燃。
身旁的军官笑了笑,见刘钰的态度不像是要弄死他,也就帮着划了一根,点了支威海产的烟卷。
吸了两口,刘钰站起身,走到蔡十五的身后,拍了下蔡十五的肩膀。蔡十五刚要回头,就被他摁住扭了回去。
这种看不到别人神情的感觉,让蔡十五很不舒服。他虽是练家子,但身边的军官膀大腰圆,显然是血海尸山中杀出来的,最关键是军官腰间都别着短枪,蔡十五也知道拳脚再厉害也打不过火枪,只好强忍住想回头看的心痒。
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
“我今日也确实不是像戏文里的故事一样来查案、听冤的。这里的事,我管不到,这里已经不再是旧港宣慰司了,朝廷管不到这里。我就是随便问两句,你们这群干活的在这边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这总可以说吧?”
蔡十五心想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狗一般活着呗。还能怎么样。三五天就死一个人,这里太热,容易得病。下井、排水,都得靠人,精壮汉子也就支撑个五六年,多半都变成鸦片鬼了,也就离死不远了。”
“吃鸦片的多吗?”
“钦差大人没干过活,也没下过矿。在矿洞里背一天矿石,干个三五年,浑身都疼。疼的直不起腰,这时候来上一点,止住疼,继续干活。都欠着矿主一大笔钱,不干活就是死,不来点鸦片止住疼,怎么干活?”
“每人每天都有必须要完成的量,不吃鸦片,止不住腰疼背疼,干不完怎么办?或是得了病,吃点也能止住疼。活着就得干活,都知道吃那玩意儿吃多了、吃久了也是死。但早死晚死,总选个晚死不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好死不如赖活着?”身后传来一句反问,听起来有些嘲讽。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可不是好汉该说的话。没想着带着弟兄们轰轰烈烈来一场?”
被问的有些晕头转向的蔡十五咯噔一下清醒过来,心道果然问到了关键处,立刻闭嘴不言。
心里却道,干一场?当然准备干一场。要不是你们这群朝廷的鹰犬来了,我们就要干了。
早晚是个死,不是累死,就是吃鸦片吃多了成了鬼一样的人,不如拼了。就算死,死前也快活一场。
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