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者,如今走锭纱机的纱线,韧度既够,机织布亦可与过去手工布相媲美了。价格又低,质量亦佳……如此时候,这棉纱在内地卖的越多,将来若转为机织布便越难受。”
“你们也都亲眼目睹了,自下南洋以来,印度织布者的惨状。无非是过去我们靠军舰刺刀和关税,逼死了这些织布者;将来是机织布自发地逼死内地的织布者。”
“虽有不同,可都是死。”
“是以说,长痛不如短痛。不若就一步到位,直接放开内地的市场。趁着朝廷现在尚有余力,长痛莫若短痛,直接逼死内地的手工业者!”
“昔日兴国公是怎么逼死那些煮盐的,难道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这显然是个如今大顺内部的激进派,论思路倒是和重农学派并无二致。支持放开内部钞关、支持取消长江等地航运的检查、支持先发地区的工业资本直接轰入内地。
他说的,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和大顺现在的局面有极大的关系:大顺实际上已经不存在内部种棉,围绕着江汉平原、鲁西平原等种棉而就近建纺织厂的可能。
既没这个必要——大顺一来没被封锁、二来根本不缺海外棉花、三来原材料产地都在自己体系之内、四来内地的粮食安全一直是个大问题。
也没有这个经济学上的可能——海运成本在这摆着,粮食价格稳定性在这摆着,原材料产地距离在这摆着,技术积累在这摆着,资本富集程度在这摆着,内地地区毫无竞争力。
既如此,如他所言,内地搞什么纺织工业化啊?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这里看似是在说纺织,实则不只是纺织,而是绝大多数轻工业。
比如说云贵的铜、铅、锌等,那肯定不能跑到别处,所以这也就不存在先发后发的竞争;再比如煤矿铁矿等,这个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而轻工则不同。
棉花、靛草、拉杰沙希的生丝、南洋粮食、油料、盐碱等等这些,海运优势就是巨大。
而且本身大顺因为现在自己就是帝国主义,故而完全不需要内部地区为了发展工业还要挤出来耕地来种经济作物。
这些原材料,基本都来自于海外。既是来自于海外,那么成本优势就在这摆着,这是改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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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此人的话里,还有个“以史为鉴”的意思。他很清楚印度织布业被摧毁后的混乱和绝望,也在欧洲目睹了在美洲棉纺织新技术应用的快速。
所以,他的意思是说,现在靠着机纺纱,显然大顺的手工棉布业可能会再上一个新台阶。而将来,这些手工业肯定是要被摧毁的,若是从不发达或者压根没有,若此时美洲,那么将来直接上机器那也还好;可既是有,而且可能愈发的发达,那么就该长痛不如短痛,压根别让它继续发展了,不然印度织布工经历的痛苦,这些人还要重新经历一遍大规模的失业。
既是从锡兰算起,大顺已经在南亚经营许久,自是日后“以史为鉴”的时候,可以加上南亚这些年的史。
听起来,他说的是没错的。
内地,实质上已经完全丧失了和沿海先发地区竞争的机会。尤其是轻工业,尤其是现在原材料多在海外、且海运成本最低的背景下,这得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然而,反对的声音,也并不是不存在。而且,反对的声音显然也是实学派的,绝不是那种读圣贤书的老一套,甚至嘴里说的也是刘玉的一些道理。
于是就在刘玉的棺材前,反驳者亦拿出了刘玉之前说过的话反驳道:“此言差矣。兴国公昔日做过个比喻,说人吃饭之后要拉屎,拉屎之后还要再吃饭,那么是不是饭就不必吃了?”
“你既拿兴国公昔日毁灭盐户为例子,那我这边也有例子。昔日兴国公治黄河,掘河道,那时候印度刚下,舰队彻底锁死了印度的棉布出口。正该是松苏棉布大发展的时候,然而兴国公可仍旧选择强制分出了份额,拿到了鲁西,由鲁西吃下这部分份额,熬过了挖掘河道那段时间。”
“如你所言,兴国公也是在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鲁西的棉纺织业,早晚要被靠印度棉、走锭机、机械布的松苏吃掉,所以当初压根就不应该把份额分给鲁西?竟是兴国公在阻碍进步,在影响松苏的棉纺织业发展?”
“如今江汉等地,纺织业正在兴起,全靠着朝廷钞关、子口,护着当地刚起步的产业——兴国公曰:萌芽。”
“若是钞关一开、子口一撤。以松苏之资本充足、原料充足、又控制原棉之形式。这些萌芽,皆要死于非命。”
“本朝不比法国、神罗等地。是以,工业继续发展,钞关子口必不可少,当以‘星罗棋布、遍地开花、各省各府皆有中心’之模式。”
“若法国当有巴黎、则湖北当有汉口、四川当有成都……而不是全被依靠着海外原材料、海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