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移到大顺,相当于伊犁河谷到苏北的距离,甚至更远。
但在欧洲、在海运的基础上,拿三担忧的不无道理,并且法国本土的甜菜种植业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然而在大顺。
假设,西域的伊犁河谷种植了上等的棉花。
就现在这个交通条件、运输能力,那么等距于马提尼克到巴黎的苏北两淮盐垦棉花种植区,会担心伊犁河谷的棉花影响到他们的收益吗?
显然,就现在这个交通和物流状况,别说伊犁河谷的棉花,就他妈的截一半陕西种棉花,苏北的棉花种植园也不会感到丝毫的忧虑。
作为大顺的人,尤其是经历了这二三十年变革的人,记忆最深的、或者说对大顺经济格局影响最大的。
既不是什么新技术的使用。
也不是什么自由贸易学说的传播。
而是……废漕改海。
交通、物流的改变,才是大顺这二三十年剧变的最直观、最显著的变化。
扬州,废了。
曾经繁华的号称小扬州、小景德镇的鲁西地区,混成了后世的“国家级贫困县”。
而鲁西地区一直瞧不上的、视作“东莱子”的胶东地区,则因为海运和胶州到济南的试验铁路,开始嘲笑鲁西北是“山东的青藏高原”。
再往前点追述,那就是“凿空西域”的价值,越来越低。
伴随着航海术的发展,凿空西域除了军事和政治价值,其经济价值,已经完全不可能与汉唐相比。
这就是刘钰当年和皇帝说的“彼之西域为西域、吾之西域为南洋”的内在逻辑。
运输成本。
任何理论,不考虑本国的物质基础,那么总会搞成邯郸学步、刻舟求剑。
贸易理论也是一样。
正如老马讽刺那些跑到澳洲带去三千男女的人,说你把资本和人口平移到了澳洲,可你有本事把英国的生产关系、物质条件、耕地情况,平移到澳洲吗?
一样的道理。
大顺本来就是搞“自由贸易”的,在内部是这样的。虽不完美,至少比起支离破碎、关税林立的欧洲,东亚的“自由贸易”的氛围也比欧洲强。
但是。
山川、河流、峡谷、高原,这些大自然的、天然的“关税”,以及庞大的帝国面积,使得大顺内部的“自由贸易”,是以一种遍地开花的形式发展起来的。
然而,一个真正懂“自由贸易”的人,会明白一件事,会预感到新的危机。
那就是:
当铁轨从平原延伸、当火轮船改变了“顺流而下”的逻辑、当航海术可以走黑水洋而不是大运河……
一场巨大的危机,即将降临在大顺头上。
这个危机的前提,是老马说的【农村地产的零星分散状态补充了城市中的自由竞争和正在兴起的大工业……小农的副业,快速地发展起来】。
结合一下大顺的现实状况,也即“和欧洲海运不同的”、“山川河流高原峡谷所组成的‘天然的关税’的”现实。
大顺的手工业,呈现出一种大顺特色的形式:多点开花、遍地都是、围绕各省大府县、依靠“天然关税”的存在,而形成的星罗棋布的格局。
在改革之前、在铁路火轮船出现之前。
松苏、鲁西北、江汉、程度、关中、河北、广东……这些地方的手工业,都各有特色,并且至少实现了“本省的自给自足、和本省的市场填充”。
废漕改海,失去了朝廷投资每年维修的大运河,鲁西地区、扬州地区,率先衰败。
而伴随着铁路、火轮船等降低物流成本的新技术的即将出现。
一场比之废漕改海导致的扬州鲁西等运河经济区快速衰败的“经济格局重写”,即将出现。
从大顺“总的生产力”来看,无疑,是进步的、提升的。
但是,从各个地区、各个省、各个府县分散的手工业经济区来看,这将带来一场毁灭。
快速的改变,也即会带来剧痛。
一个废漕改海,一个贸易中心从广东挪到松苏。
这都让大顺疼了三十年。
从鲁西地区的漕工起义、到扬州盐工起义、再到五岭脚夫起义、粤绣织工起义、松苏反抗南洋米低粮价骚动……连绵不断。
看上去,大顺这二三十年的变革,光鲜亮丽。
但这光鲜的背后,是刘钰的青州军军改后的军队,从京畿镇压到五岭、从扬州杀到了鲁西。
而废漕改海、贸易中心北移松苏,只是涉及到了“商业”,还没涉及到“工业”。
武夷山的茶农依旧在种茶,只是五岭的脚夫失业了。
两淮地区的盐依旧在海边产,只是扬州的盐工打包工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