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王源最终也是卡在了“怎么才能做成”这个“做”的问题上。
他的思路,只能说,温和,不敢来大的——给私有土地加税,给官田降税,倒逼农民把自己的私有土地,都投献给朝廷。这源于前朝的士绅优免下的“投效”这个历史,而王源的思路,把前朝的这种“投效”扩大,让朝廷成为唯一的“优免”者,那么按照前朝疯狂投效士绅的状态,岂不是大家疯狂投效朝廷,几年不就完成了土地的全部国有化了?
总之,这个“做”的想法,只能说,挺幼稚的。
而现在皇帝谈到货币改革、小农问题、工商业积累金银速度太快、兼并危机等问题的思路,某种程度上,也是脱胎于类似“惟农有田”的思路。
或者说,脱胎于“士农工商”的身份等级制度。
毕竟,【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
或者说。
这和刘钰的想法、和法国的重农主义杜尔哥的改革思路,是类似的。
即,披着封建的外衣,完成资本主义的前期发展,是可行的。
法国的重农学派,证明了这一点。
刘钰的诸多改革,修路废漕专营垄断海外贸易大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
而皇帝现在提出的一个思路,似乎,也可以归结为这一种。
靠着浓厚的封建外衣,和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头脑的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给刘钰提出了一个想法。
“朕所言,王谢燕、百姓家,故不能大道既行,而至大同。但如卿所言,谓之小康,当无问题。若能百姓小农皆用化肥、蒸汽机抽水,则天下可无饥馑。”
“但朕也清楚,若行这些事,非得爱卿变法的地区,方可大兴。”
“然而就像朕刚才所忧虑的货币改革、小农被兼、商人买地等问题,这些问题,又实难解决。”
“而若均田……此虽正道,亦确实为天下第一仁政。只是……爱卿也清楚,这件事,做不成。”
刘钰心道,那是你做不成,或者说大顺王朝做不成。不代表这件事做不成。
但心里虽这样想着,却还是称赞皇帝说的对、说得好。
然后皇帝便道:“我读爱卿所著经济书,以及思索过去卿之变法……朕在想,既说王谢燕飞入百姓家,是要飞入三万万百姓家。”
“那么,能不能先飞入三五千万、六七千万百姓家呢?”
“这些年来,一直有内外之分。关东、松苏、南洋等地,六政府虽管却不如其余地方……”
“那么,能否严控籍贯,内可去外、而外不可去内。”
“以山东、江苏之六七千万百姓,继续行变法事,不抑兼并,使失地者流于关东、扶桑、南洋,发展工商。”
“籍贯于此几地者,不得入内买地、买屋、租佃等等。”
“以卿之见,依靠这六七千万人口、关东南洋的粮食、印度的棉花、徐州台湾的煤、关东直隶的铁、海外的金银……能否完成卿所谓的工业发展?”
“简单点说,靠这六七千万人口、和煤铁棉花金银、自东瀛到欧罗巴的市场,能否发展起来,让蒸汽机、硝石肥等,便宜廉价到足够将来飞入寻常百姓家?”
皇帝是这样说的。
而在刘钰听来,这句话浓缩之后,就是“不依靠国内市场,只依靠海外市场,能否靠先发地区的大几千万人口,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
如果说,这是个技术问题,那么,应该讲,这是没问题的。
这种事,就算做成了……非要类比,似乎那就是蓄奴州、非蓄奴州的命运,最终是要打东西战争的。
但实际上,并不是。经济基础、经济模式、土地制度、原材料产地等的区别,使得这种类比是绝对不对的。
与其说那种类比。
倒不如说,这么搞下去,更可能的,是“巴黎征服了整个法兰西”、“彼得堡一城干全俄罗斯”的模式。
问题是,皇帝不可能不懂政治。
也就意味着,皇帝不可能不明白这里面可能的问题。
而皇帝却丝毫不提,仿佛这只是个“技术”问题。
这,不免让刘钰有些警觉。
皇帝瞟了刘钰一眼,缓缓道:“爱卿以为,此事可行乎?可成乎?”
“朕亦知,此事治标不治本。但朕也言,大道不行,朕也没想着能治本。”
“甚至,此事,若搞不好,还是饮鸩止渴。”
“朕之所以这么办,是担忧工商业积累金银甚多、甚快,而至兼并太速。”
“然而这么做,却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