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影院,当时还是上午,和煦的阳光抚慰着他的情绪,身为影评人的专业素养也在心境平复后重新探头。
于是方木泉转身买票重刷。
第二遍《白昼之雨》,他没像上次那样失态,然而秦绝的演绎还是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心绪,下意识吸鼻子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再次泪目。
感性压倒理性,方木泉的笔记末尾又是一片空白。
他长叹一声,这次连走出电影院再往回折返的步骤都省了去,干脆地掏出手机,线上订票,再到机器前自助取票,一气呵成。
第三遍,总归有前两次的洗礼,方木泉状态渐佳,终于能够从一个专业的影评人而非观众的视角来看待《白昼之雨》这部电影。
三刷完毕,对饥饿毫无所觉的方木泉满心感慨地得出十分废话的结论。
《白昼之雨》能荣获“最佳影片”奖,秦绝能成为“海明珠”影帝,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有一种卓越叫众望所归,有一种优秀叫有目共睹。
踏上回程路的方木泉几乎能不负责任地说出一句话:所有觉得秦绝在这部片子里演技不行的人,肯定都没有耐心地看到最后。
笑眼落泪,令人震撼的表演。
作为从《囚笼》开始便对秦绝这个演员有所关注,偶尔也以“伯乐”一词自我调侃的影评人,方木泉在买票前就决定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品读《白昼之雨》,和《白昼之雨》中秦绝的精湛演技。
现在却沉默着,不知道该写什么。
其实“校园暴力”这个诱因并不罕见,小到刑侦剧里的罪犯,大到星火寰宇(StarfireUniverse)公司打造出的超级英雄宇宙,沉迷该系列的电影粉丝们都经常吐槽“这年头反派要是没点心理阴影、童年惨案,根本不好意思出来当反派”。
方木泉自己就是主打恐怖、犯罪等题材的影评人,对“因为遭受过家庭暴力/校园暴力从而心理扭曲走上犯罪道路”这样的情节已经见过太多。说句有点缺德的话,很多作品里这种设定几乎可以说是成为了一种“时尚单品”和“万金油”,假如创作者想要洗白反派,或想给犯罪分子的形象塑造找个过得去的理由,那么最省事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安排一个悲惨的童年。
可《白昼之雨》不太一样。
它与常见的作品不同,并没有一上来就把校园欺凌的场面鲜血淋漓地展现给观众,以此营造冲击感,获取强烈的共情。
它给出的只是结果,多年后的结果,以成人的视角去看待那些在青春期“已经发生过”的故事。
很像在偷懒。
但传达出来的却更多是残酷。
因为“已经发生过”,直接等同于“无法被改变”。
《白昼之雨》讲述的,只是一个发生在现代都市背景下的故事。没有魔法,没有科幻,不能穿梭时间也不能抹掉记忆,那么……
人要怎么样才能改变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呢?
做不到啊。
正如那个寓言小故事里说的,往木栅栏上敲钉子,钉子可以拔除,被钉子刺穿的窟窿却无法修补,再怎么做都不能完全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了。
人心的伤口亦是如此。
《白昼之雨》,多么狡猾。
诗情画意的片名,荒诞可笑的三角恋,平凡普通的社会底层人,一层又一层,像裹在刀片外面滋味寡淡的糯米纸,观众毫无所觉含着这颗自以为平平无奇的糖果,寻思着它到底哪里好吃,然后就这样全无防备地被刀了一嘴。
方木泉又一声长叹。
这篇影评,他究竟该从哪里开始写?
每一个角色,“始终在旁观的”田刚,“被流言蜚语左右的”邱雪,“自设微光为信仰的”王大力,“既受害也加害的”曹昊,“困于家庭又依赖家境的”苏琪,身上都有意外之处,都有可写的点。
其中最值得写的当然是莫森。
可是从他起笔,实在太难。
若是写得字字沉重悲怆,好像在试图为他的罪行开脱。可若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又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真棘手啊……
方木泉叹着,他不想用常见的分析模板去套《白昼之雨》,太可惜了,他想“借题发挥”,在这篇影评里说点什么。
呼吁?警告?建议?
每一种听起来都十分苍白。
唰啦……
方木泉一页一页地翻着自己的观影随手记,看来看去,他觉得其实要写根本不难,总结下来莫森的套路无非也是“因遭受过校园暴力,导致心理扭曲,走上犯罪道路”。
这句话可以套用到许许多多个角色身上。
但为什么莫森这么特殊?
为什么秦绝就能凭借莫森这个角色,成为第82届维纳佐拉国际电影节“海明珠”影帝?
方木泉沉默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