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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号怔怔地注视着王柔的眼睛,像是第一次亲身触及到了“人”的概念——是“人”,而非以他的知识标准划分出的物种名词“人类”。
柔校花终于直视了他,做出的却不是他在智脑中无数次演算过的那种“人类恋爱行为”,而是用如此真挚的态度,讲出了这样赤诚恳切的话。
61号感觉自己用来思考的大脑和置放着能量核心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一点点填满,以至于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堵塞而鼓胀的感觉,像是数据过载,却又比那更要真实饱满一些。
哦。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应当是人们常说的……“心情复杂”,吧。
“我有点,不,我很……难过。”
61号的话语不再像先前那么流利得仿佛千百次排练过,他开始犹豫,开始斟酌,然后在经历了这些后又重新回到了开诚布公的状态。
同样是坦诚,却要比面对詹学松时更有“人味儿”了。
“嗯?”
柔校花浅浅歪过头,等着他说。
“我很难过,我的天职、我的任务被唯一的任务对象否定了;
“我很迷茫,我不能完全理解你说到的话,也不知道你所说的究竟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
“我很不开心,心脏很酸,因为看到你说你永远只喜欢、忠于秦天才;
“我又很开心,因为现在的你好像在发光,你看着我,你刚才的话都是只对我说的。不是对秦天才,只是对我。而且,你说它们时的笑容和眼泪都很好看。”
61号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人为什么可以有这么多感觉呢?你们的大脑能处理得过来吗?不会过载宕机吗?”
他轻缓地问,眼神茫然,像是在向柔校花求助。
柔校花轻轻笑了一声。
“所以做一个‘人’很麻烦的呀。”
她像一位攀上了高塔笑盈盈趴在窗沿上的勇敢骑士,对里面懵懂不知事的小王子一句一句地说:
“我被萧教授骚扰,感到烦闷痛苦,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让我委屈难过,但同时,舞蹈社团练习室的镜子很大很干净,学校后门附近奶茶店里的布丁奶绿很好喝……
“外面的太阳很亮,空气很清新,台阶缝隙里冒出来的小草很可爱,秦天才对我很好很好,发给我的每一条消息都带着暖洋洋的气息……
“我被伤害着,也被爱着,我不开心着,但也开心着。”
柔校花笑着微微仰起头,去迎61号充满着困惑的眼睛。
“——这就是生活呀。”
她轻快地从牢笼边沿上跳下来,但并没有放开61号的手。
“很遗憾今天让你进了这个笼子,虽然你并不是杀死萧教授的凶手,但你仍然做了一些错事,需要接受批评教育,接受应有的惩罚。
“等你出来之后,你可以去上学,可以去旅游,可以走遍世界,去见许许多多的风景,与许许多多的人相遇。当然,如果你想的话,我也愿意陪你。
“你不是秦天才,你也不需要为这件事情感到难过。因为你本就不该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你有充分的自由去感受爱、理解爱,然后向你觉得值得的陌生人、朋友、家人、恋人付出你的爱。
“所以,到那时,到你真正地作为一个人活着的那个时候——
“我们再来做好朋友吧!”
最后映在61号深棕色眼眸中的,是柔校花灿烂的笑容。
唯一一束追光灯随着她的后退而慢慢黯下去了。
61号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沉默着,思索着。
他的眼神依旧在不断闪动,只是周身萦绕着的淡漠与疏离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
谷慁他在愈发沉暗的环境中继续深思。
像人那样。
……
清脆的鼓掌声传来,画面切换,王柔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指尖点了点眼角,罗涵和其他人边鼓掌边将善意的目光投向她。
“太精彩了,我本来是要准备说什么的,但是王柔已经把我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以更加合适的方式说完了。”
詹学松特意多强调了一遍,再次夸奖道,“非常精彩!”
王柔自己也在轻轻鼓掌,笑着向前鞠了一躬。
“哇啊,看得我好内疚啊!”
明谦笑容真挚热切,但捂住胸口的动作有意做得十分浮夸,带起一阵笑声。
“如果这是现实,我希望你在良心的谴责下速去自首。”
秦封爽朗的笑声从一侧传来,很快他整个人也走了过来,一如既往的昂首阔步,尽管还是那身秦天才/秦61的衣装,气质却迥然不同。
“啊,你怎么出来了!”罗涵笑道,“越狱了是不是!”
“哪有哪有,不要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