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授魔法,是一件说起来和做起来完全不同的事。这不是说它具有非常大的难度,而是说在各个施法流派中,法术的传承与启迪也是截然不同的。
以被称为德鲁伊的教派举例,苍狮森林中的老精灵亚特伍德他们的法术几乎来自于自然。或许是一棵树的馈赠或一阵风的讲述,德鲁伊们的法术虽然有较为一致的表现形式,内里却因为得到启示的事物不同而展现出不同的应用逻辑和方式。
而同一脉络下的德鲁伊,则会将学徒带到自己受到启迪之处,请求自然再次给予学徒相似的启示。
与之相对的则是万法之城一类的施法者,他们的法术是可以从字面上学习的,那些咒语,手势,内在的魔力运作,都会被详细的记录,并作为珍宝传承。
严格来说,这类法术的教学是不需要老师的,任何人得到一本法术书,只要具有魔法的资质,都有可能学会其中记载的条目。
这也使得万法之城施法者间对相同命题的共同研究成为可能,如果魔法全都是来自无法追溯的启示,那它就根本无从谈及发展和进步,只有将它从神秘中摘离出来,才具备作为知识存在的方面。
因此,判断一个施法流派的关键点之一便是观察他们的法术传承方式,那些以不可知的神秘之术来传承能力的,往往会被归为巫师,而利用理智清醒的传达知识的,则会自称为法师。
起司一直以法师自称,这是因为他深切的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可名状,而能驱散那种浑沌的,唯有理智和逻辑。可若用这种观点,那他则必须先教导尤尼动物的身体结构,再教导变身法术的底层技巧,经过可能以年为单位的准备,才能让学徒掌握这个法术。
他没有这么做。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起司已经渐渐有所体悟,这世上的许多事确实可以以逻辑来辨明,但逻辑不是共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逻辑,这些逻辑来自于他们各自不同的境遇,而他已不能再轻松的说那些人的逻辑是错的,只有他这个经历过严苛训练的灰袍的逻辑才是对的这种话。
千人千面,不仅是说外在的他者,同时也是指自己,面对不同逻辑的冲刷时,人是否该保持着自己那套逻辑,坚固甚至死板的抗争?还是说他可以部分软化与之同游?
他不确定,他正在尝试这些可能。
“这个法术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对于其他人来说,它不能带来任何变化,因为他们的肉体就是原本的样子。但对你,或许还有其它兽化病的患者来说,它是解放你们身体里某一部分的钥匙。”
起司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畏惧的蓝光,他的灰袍在风中呈现出非物理性的浮动。
“织法者。”薇娅捂着自己的嘴,用复杂的感情低声说出了这个称呼。它在万法之城有着特殊的意义,是超过职位的某种称号,只有极为少数的人才能获得。
当然,现在没人关注女法师的低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尤尼的身上,他们都不知道起司在传授何种法术给他的学徒,不知道那会让这个男孩产生何种变化。
尤尼的表情从恐惧,困惑慢慢变成混乱,他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不是生理上的,是意识上的。起司为他编制的法术听起来很简单,实际上非常残忍,因为要调动自身身体潜藏的一部分也就意味着要完全的认识自身,这必然涉及到对自我认知的瓦解。
究竟身体的哪一部分可以称为“我”?是面目?是头脑?是心脏?还是五脏六腑?这些当然都是,也都不是。而紧接着,他就必须要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此时在思考的这个意识,究竟是降临于身体内的某种超然灵魂,还是只是身体为了更好的生存而创造出的操作系统?
如果是前者,那么灵魂的意义何在?如果是后者,那所谓的自我或许从来都只是一种虚构出来的幻想,不存在那种东西。
这洪水般的问题和随之而来的虚无与紧张感对于一个男孩来说太可怕了,它很可能会让他的理智崩溃,变成一个疯子。
起司知道这种危险,就像他第一次施法时所面临的风险一样,每一名施法者都是如此,他们必须跨越那个界线,走入常人视为疯狂的领域还仍然保有思考的能力。
否则,他们就会发疯,会沦为徒有法术的狂徒,并最终被法术所吞没。这是准备多久也无法平滑度过的门槛,这是怎样描述也无法减轻的障碍,只有自己经历到的时候,他才能明白什么是魔法。
法术的传达,结束了。起司收回了手指,眼中的光芒隐没,等待着结果。他可以用魔力检查尤尼的精神状态,以此保证在学徒发疯前的那一刻将他打晕。
但那也意味着尤尼将彻底失去作为灰袍学徒的资格,因为凡是没能一次跨越这道门槛的人,都不会再接受去面对那种动摇自身存在意义的浩瀚洪流,那将成为他们一生的梦魇。
起司亲眼见过那些一起生活的同门变成那样,他本不该是最后一名灰袍,只因其他的人都没有坚持下来。这条路,注定是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