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十七娘出汴京后,改水路乘舟而行。
这一趟水路令他们想起年少时乘船初入汴京时的光景,那时候他们分乘二舟朔流而上,而今路程同时,倒是别有一番心境。
夫妻二人停船于南京(商丘),因为时候还早便带着两个孩子下船游玩。
章越这一次路过南京便去了应天府书院。
这里是当初范仲淹公就学的地方,如今已改名为南京国子监。
章越带着一家人游了应天府书院后,看了范文正公当初刻碑题字的地方,对着那篇刻着《南京书院题名记》的石碑驻足在旁。
看着石碑上‘聚学为海,则九河我吞,百谷我尊;淬词为锋,则浮云我决,良玉我切’,章越想到了当初就读章氏族学,章友直对自己考教,一转眼那么多年就过去了。
还记得郭林曾对自己说,当初在南京国子监就学时,每当艰难时,就到范文正公刻碑的地方读这些文字,都能令他继续支持下去完成学业。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章越如今终于看到了实物,也正是如此,年少时读过书,年轻时崇拜过的那个人,都如那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般悄然改变着自己。
想到这里章越手抚其碑,遥想范文正公画粥断齑之事,对两个儿子道:“范文正公一生于贫贱,富贵,毁誉,欢戚一概不动于心,然慨然而有志于天下,故颂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语,我们读书为人能效之一二,便一生可以行之了。”
说完这些游遍了应天府书院,一家人走到书院外大街。
过去书院都建在山林中,唯独应天书院建在繁华闹市之中,逛了一会街市来到水关之处。
却见十数艘船停靠在岸,官兵在旁严加戒备,章越觉得蹊跷走到路边茶馆坐下,多给了茶博士些钱财,便询问水关之事。
茶博士道:“咱们南京是西入汴京的一处要紧地方,但船只杂货入京,皆为市易务所买,可市易务压价颇低,商人多不愿卖,故而西来的船只多在商丘散货,再转入汴京。”
“如这些船的行踪被市易务得知,提前拦在此处,勒令商人不卖货不许下船。这商人不肯让货折在手中,如今只好讨价还价。”
章越闻言恍然。
他突然想起一名御史怒斥市易法的言语,不由自顾道:“市易司的官吏为获取酬奖,欺上瞒下,若支钱在外,亏折不予登记,购进物货,不计能否变卖,并先计息而取赏,最后物货损恶,本钱亏损,则皆上下相蒙而不复根究。”
章越清楚市易法的弊病,天子让曾布调查此事时,也已是查明上报,但吕惠卿是失口否认,事后复查此事的章惇也作了支持吕惠卿的表态,使曾布蒙受了冤屈。
之前市易务强买强卖,破坏商品经济流通也就罢了,但现在地方的市易务吃过数年红利后,已经出现了亏空。
市易司的官吏一面疏于管理,使公家买来的货物因保管不当出现坏损,同时即便市易司强行在民间贱买贵卖,但避免不了不少商品亏本而导致坏账,但这些一律都作挂账不予处理,最后明面上数字都很漂亮,有些地方暗中本钱已经开始亏损,并无法回笼资金。
章越言语至此愤慨不已,却不想旁边一人拍桉而起,怒喝道:“汝到底何人,胆敢在此诽谤吕相公的大政!”
……
资政殿上,韩绛言市易法不利之处,但吕惠卿却在天子面前大声赞成市易法,认为此法是为国牟利。
吕惠卿振振有词地道:“陛下,韩绛所言市易务不该谋利,只知从民间敛财,而臣以为市易务不喻于利,又如何勾当?且今不喻于义,又不喻于利,然尚居位自如,况喻于利,如何可废?”
韩绛论不过吕惠卿便道:“陛下,市易法好与不好,臣暂搁置一旁,但吕嘉问必须罢之。”
吕惠卿则道:“陛下,臣不认为吕嘉问有罪,此人乃极力新法之臣,一旦罢之,朝廷新法则会有极恶劣的倒退。那些想要为朝廷分忧的大臣,将以吕嘉文的下场为戒,不敢再为朝廷效力。”
韩绛见自己所言一一被吕惠卿驳回,也是大怒,至于其他人似王珪,邓绾都不说话,章惇则表达了支持吕惠卿的意见。
而吴充,蔡挺身为掌兵之臣,却不好轻易对政务发表意见。
韩绛发现自己虽身为昭文相,但在朝堂上却势单力孤,他看了一眼天子,天子虽不说话,但非常显然心底是支持吕惠卿的。
韩绛感觉一阵阵心哀当即自劾道:“臣建言无功,无一用于朝廷,请罢去相位出外。”
闻此官家连忙出声挽留。
但退朝后,韩绛坚持罢相之意,并迁入定力寺。
官家又派人从定力寺请韩绛至宫里再度进行挽留。
官家道:“朕知道相公委屈,之前吕惠卿与朕言说郑侠得悉宫中之事,是相公与冯京泄露的,但如今已证实泄露给郑侠的是崇班杨永芳之语。朕对卿依旧信任如故。”
韩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