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政殿上。章越言毕三策后,官家心底叫好心道,此真为真知灼见之言。
真不愧是状元敕元两元之才,仁宗皇帝留给朕的宰相之才,所谓一言兴国,三策兴邦是也。
官家不好明着如何言语,若是章越方才所言的是篇策论,他早就御笔一挥点为状元。
但金殿策论毕竟只是金殿策论,两府相公们在金殿上商讨的是国策。策论是文章,国策是要推行的,不是他认为可行就行的。
官家望遍诸相公们,此刻韩绛道:“陛下,章越此三策……臣以为可行,不过细节上还要再经过两府商量。”章越虽是第一次在殿上提出,但韩绛与章越早有默契,交引监便是二人手笔,不过再如何支持,面上都要表现出再三顾虑的样子,这才是宰相的稳重。
相比之下,吴充则一点顾忌也没有道:“臣以为首先是在重建币信,此一事无成,朝廷信誉扫地。”
“孔子曾言足食,足兵,民信三者,民无信不立。这币信便是民信,也是朝廷的制度!”
“币信便是民信!”官家点点头,他想起王安石第一日入宫与他谈的,变法当先以择术为先。
官家想到这里,突然反问了一句:“治国当以择术为先,还是制度为先?”吕惠卿则道:“陛下,当因时而变,因势而变。本朝百年来因循守旧,故而才有了变法。”
“譬如钱法,为了解决钱荒,自熙宁二年,陛下首先废除了自庆历以来的铜禁。”
“如今百姓已可以允许造铜器,并携铜铁钱出国,朝廷亦从民间收回旧铜开始铸钱。这都是陛下之德也。”官家听到这里很满意。
“陛下刚登基所铸的熙宁元宝,都是平钱,当时四川铸了一批平钱,臣记得用本八万九千三百余贯,最后值十一万两千五百余贯,两下相除,利有两成五之多。”
“到了熙宁二年后,朝廷铸熙宁重宝,间杂以平钱和折二钱,以铸折二大铁钱,一贯铁钱还不足十二斤,其利足为一倍又五成之多。”
“朝廷从铸铁钱之中,获利颇丰,又废除从仁宗皇帝以来的铜禁,此官民两便矣,由此可见折二钱之功。”众人听了吕惠卿巧舌如黄地大讲折二钱的好处,明明是朝廷谋利之举,偏偏被他讲成了便民利民之举。
但官家就是吃了这一套,吕惠卿道:“自熙宁二年后所铸的熙宁重宝,无论是平钱还是折二钱,在民间都流通即便,未有什么不妥。”
“如今臣以为若铸熙宁通宝,熙宁通宝则是折二钱为主,再杂以折三折五钱,再以其中得利,用钱来回购朝廷所发的交引,此亦为两全其美之道。”听了吕惠卿之言,众相公们一阵骚动,章越也是为吕惠卿突如其来的操作在心底一百二十万分的佩服。
自己在庙堂上突然提出回购交引,这是出乎吕惠卿意外的,但他仓促之间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操作。
但这操作是什么?拆东墙补西墙吗?一面滥发新钱,一面装模作样地回购旧钱。
这就是所谓的大斗进,小斗出的骚操作啊。经典的小学生计算题,一个水库一面放水,一面进水,请问水库多久可以装满或者排干?
一般小学生就摔笔了,这尼玛不是忽悠老子吗?又是放水又是进水的,水库到底放水还是进水?
为什么?因为既要收敛钱财,又要宽厚仁义,吕惠卿揣摩了皇帝的心思,耍了一套花里胡哨的动作混淆视听。
折二折三折五钱是破坏朝廷的币信,有了折二后,拿到官铸平钱的百姓就吃亏了,有了折三后,拿折二的就亏了,折五也是同理。
而回购交引是为朝廷重建币信。重建和破坏币信,是自己与吕惠卿分歧所在,而不是在钱上面。
这回购交引的钱用不着使这法子。章越眼见文官里一号人物和三号人物都支持自己,却因吕惠卿突然来了个这操作,至大计几乎失败。
眼下官家已被吕惠卿说动了,他下意识看向章越。章越欲言语,这时候他看见吕惠卿给自己投来一个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眼神。
章越想了想便没有说话,没有说话就是不赞成。吕惠卿见此又露出了不满意的神色。
他上前道:“陛下,臣以为此法已是最为妥帖,无需再有其他考量,请以此诏令天下。”章越忍不住出班争道:“陛下,熙宁通宝用折二可行,折三折五万万不可行。”吕惠卿横了章越一眼。
章越看了一眼回去,然后向天子奏道:“臣知道吕公的意思,是熙宁重宝折二钱推行顺利,眼下民间已是普通接受了折二钱下,在新铸的熙宁通宝上,再尝试以折三折五钱,甚至折十上以探民间百姓是否接纳?”
“但这般下去迟早会出乱子的。”吕惠卿则道:“我看你是多虑了,若折三折五不可,那么铸熙宁通宝又有何用?”章越争道:“对吕公而言,似只要百姓们不闹事,不出什么大乱子就好了。就算出了乱子,杀了一批闹事,朝廷再稍稍退让则个便是,这是否乃民不加赋国用足的真意是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