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这一次回师熙州,颇受质疑。
原先庙算一切都在宋军的计划之内,但最后一下张诜率领的宋军主力因雪误期,这才导致了战役最后功亏一篑,令边厮波结几乎全军而返。
这一次回师令章越的指挥能力及应变上的保守都遭到了质疑。特别是军队一些颇为激进派的将领认为章越应当在主力没有抵达前,将边厮波结包围消灭或者是他们幕僚团队辛苦数月制定出的方略有问题。
这个质疑并非是有人公然指责,恰恰是无人指责,反而令章越心底承受了一等莫名的压力。
即便所有人不说,章越也是有些自责,为何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漏算了冬天会有大雪。
有句俗语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章越此刻也不免也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就算养气十几年,心底又怎能没有波动,自己回到静室内坐了一日,也不能让心境的波动平静下来。
“难道我真不是带兵的材料?”章越如此问自己。
想到天子的信任,岳父的付托,还有千千万万的熙河将士,自己实是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这一次厚颜向朝廷援助,这着实令他有些难开口。
正在这时候一名故人寻来。
这名故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的同窗范祖禹。
范祖禹持书信对章越道:“度之,我是代司马公来此一趟的,恳请你念在陕西百姓艰苦,勿开战端,念一念百姓吧!”
范祖禹所言诚恳至极。
章越持信时手一颤,他看着范祖禹的样子,仿佛又回到十五六岁二人抵足在太学斋舍里彻夜长谈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也时常为了经义争论,为了看法不同而争执,不过如今不同于往日。
章越读完了司马光给自己的手书,然后对范祖禹道:“淳甫你也知道我与你,还有司马公的情谊。要拒绝你的这番话,我实很难道出口来,但如今我不得不说我办不到。”
范祖禹激动地道:“度之,朝廷用兵开边,早已是结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徒,仅西北用兵至今死伤不下两三万,蕃人更是无数,难道你一点都看不到吗?”
章越道:“淳甫,难道这是我要的吗?当初李元昊犯边杀了我多少汉军,多少百姓,又掳走了多少钱粮,多少人家的妻女。天子要为制夏之事,雪仁庙之仇励精图治,而要制夏先要伏青唐,这些都不是以多少人命,多少钱财可以衡量之的。”
“你说得没错,百姓是愁苦,但与日后被大军压境,国破家亡比起来,孰轻孰重呢?”
范祖禹道:“度之,你错了,这些司马公早就想到了,止戈才是唯一的出路,当初熙河路就不应该取。”
章越听了范祖禹这话勃然色变。范祖禹见章越神色继续道:“你看打下熙河路用去几千万贯钱粮,每年维持又要几百万贯,若是我们省下这笔钱用在百姓民生上,则百姓富而国家自然而然富,可如今百姓不富足国家又如何能够富足呢?”
二人的观点好比,一个是用钱来投资未来,可以牺牲一下当前的生活水平。而另一个则是用钱来过好现在的日子,现在日子过好了以后日子也会过好。
两种办法各有道理,没有高下之论。
但问题是大宋已是按照后者这办法过了一百年了,一直就这么得过且过的下去。
章越知道范祖禹与自己三观不合,二人再说下去也是无益,最后只能自己不再言语停止争执。
范祖禹说了一通话,眼见说服不了章越,也是失望至极。
范祖禹全无来时憧憬康慨激昂的样子,眼底的光也没了拱手道:“度之,君子和而不同,我言尽于此,告辞了。”
章越道:“淳甫这是哪里话,你我多年未见,需在我这里歇息些日子,咱们再好好聊聊。”
范祖禹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了。”
说完范祖禹不顾章越的挽留执意离去,章越送至府门前,二人作揖拜别。
章越看着范祖禹的背影,只觉得心底一阵阵的难受,经此一事恐怕二人这么多年的情谊就再也没有了。
范祖禹走后,章越因师劳无功及朋友绝交而闷闷不乐,数日后高遵裕,苗授率军抵此。
原来他们知章越要攻桃州后,来助一臂之力。
高遵裕也知道章越之前出兵收获不大,故而带了钱粮来此。
高遵裕大大咧咧地坐下道:“自古起兵打仗哪有一帆风顺的,十次之中能有两三次就交上大运了,不过大帅这一次谋划不错,差一点就可以生擒边厮波结这厮了。”
章越听了高遵裕的安慰点了点头。高遵裕又道:“桃州路途艰难,大军跋涉不利,这里的钱粮经略府暂且拿去用,充作大军出征军资还是可以的。”
虽说高遵裕带来的钱粮不多,但无异于雪中送炭,章越笑着道:“多谢团练了。”
高遵裕道:“谢什么谢,太史公说了一句话,叫什么什么来着,是了,叫古者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