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铁面无私,不取一介,薛向是知道的,他也没想用等闲的金银之物打动王安石。
但人之身体乃最至关要紧的事。
哪怕是九五至尊,堂堂宰相,但身子不好,什么东西给你也都是白搭。
薛向费尽心机从任上求来紫团参,本要进献给京中贵人,为自己起复作准备,正好王安石因喘疾在告。
当初薛向因盐钞易马之事得罪了欧阳修,正是王安石回护于他,二人有交情在,事后薛向为了感谢王安石,派人上门送了几次礼,都无一例外都被王安石原物退回去。
当时薛向反而还暗笑王安石迂腐呢……
薛向为了再度试探王安石假意告辞,哪知王安石丝毫没有挽留他的意思。
薛向无法只好拿着紫团参回去了。
王雱送走薛向后对王安石道:“爹爹,我看薛师正此人倒是一个干臣,即便不收他的礼,也当留他多坐一坐,他日也好笼为自用呢?”
王安石道:“薛师正是干臣,我正打算向官家力荐此人,若是留他在堂,旁人便以为我与薛师正有私!”
王雱恍然。
顿了顿王雱道:“爹爹,苏子瞻一而再再而三攻讦,爹爹打算如何处置?如不寻个由头,把贬他出京去,由着他继续在京里口无遮拦下去……新法尚在议中,权威已荡然无存。”
王安石想了想道:“苏子瞻不是一直嫌官告院差遣清闲么?便寻一個多事的官职。”
王雱道:“有了,不如举他为开封府推官好了。”
开封府没有通判,只设判官与推官为佐贰官。推官一般掌刑名,而开封府一向府事繁剧著称,素有京师狱市剧天下之名。
苏轼去开封府推官正好以多事困之,免得他每日与同僚喝酒后,便在酒宴上抨击朝政。
王安石听王雱的建议后点了点头。
数日之后的大起居,淮南转运使张靖当殿抨击薛向治陕西时,盐马之得失。
张靖指责薛向在任时,滥发盐钞以至于朝廷在京中不得不先后设都盐院,交引监回购盐钞,甚至于还坑坏无数盐商,以及无数商民。
而且盐钞使用的账目也有很大的问题。
章越如今身为待制已是有参加内殿大起居的资格,而不是与朝官们一并在殿外晒着太阳,如今听到张靖公然抨击薛向,还捎带着交引监也是不悦。
章越看了左右,薛向不是进士出身,在朝中本就没有什么朋友帮他说话,而且这一次谁都看得出是保守派文官痛打落水狗,要将擅自开边衅,收复绥州的薛向,种谔二人打得永世不能翻身。
这背后可能有富弼,司马光的支持。
谁都知道富弼主张是‘二十年不言兵事’。
张靖在殿前指责完薛向后,官家面上还是难以决断,因为当初支持薛向,种谔收复绥州的正是官家嘛。
但如今张靖他们就是迫官家下定决心,这时候钱公辅,范纯仁二人也是出班支持张靖的意见。
钱公辅是知制诰,兼知谏院。
范纯仁也是知谏院,最要紧的他是范仲淹的儿子,所以这二人出马,众官员都觉得大势已定,薛向这一次肯定玩完。
章越始终不见有官员帮薛向出声,又看到钱公辅,范纯仁支持,想了想自己还是不帮薛向说话了,哪怕是看在那几千席盐钞的份上。
能参加大起居的都是待制以上官员,也就是说这殿内的官员,都是可以直接在商议朝政时出班表态议事的。
但殿内五六十名官员,属章越的官位最小,这时候出班为薛向说话,根本也是于事无补。
章越也感叹官场,简直就是妥妥的网络小说。每次升级换地图后,自己都是处于一群大佬的包围之中,当初的些许优越感顿时被碾压得丝毫全无。
正当所有人以为薛向要玩完的时候,王安石出班了言道:“盐钞易马之事利国利民,何来危害之说……”
章越震惊地看着王安石站出来,当殿驳斥淮南转运使张靖。这宰相亲自下场与一名官员辩论,这也太不讲究身份了吧。
不过张靖可是天圣五年的进士,哪怕面对王安石这位当朝宰相,仍是有些倚老卖老地与之争论。
但张靖如何是能言善辩的王安石的对手,不久便被王安石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胸口当殿直喘气。
一旁的富弼,司马光等人都是旁观。
章越突然恍然,没错,薛向当初提议以盐钞换马的主张时,当时是王安石所大力支持的,若是薛向被打倒了,那么政敌们便可用此借口攻讦王安石。
王安石不是保薛向,而是在保自己。
而张靖,范纯仁,钱公辅攻讦的也不是薛向,而是王安石。
故而这一次朝中针对王安石的发难,是谁在暗中主使的?
章越看向富弼心道,莫非是他吗?不太像啊,章越又看向了司马光,也不是?章越又看向文彦博,不由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