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闻言不由停箸,与当朝相公一并吃酒吃肉,这可牛逼大发了。
“曾公性子诙谐与老朽言谈不忌,但日后官当得越大,话便愈少了。”
章越探问道:“那么曾公可曾……”
老吏道:“你是问曾公可曾提引于我?有过,不过老朽却推了。老朽是知足的人,恰如此朝有碗肉就好,何必五鼎食之。”
章越点了点头道:“老丈真是看得透。”
老吏对章越道:“状元公入侍经筵第一日是将自己当作天子师傅,还是侍讲,亦或执经?”
章越心道,这是老吏在指点自己了。他正色道:“还请老丈赐教。”
老吏喝了口酒道:“记得有位侍讲曾言,昔者有三公三师,既是天子之师,又是天子之臣,混淆了师臣之分。而汉以卑臣为侍讲,从此经筵官不敢以天子师自称。老朽看不少官员入经筵,以师儒,甚至帝师自命,这些人侍君皆不如何。”
“故而自魏晋以来,帝王受经,都是以微人教授。老朽方才问状元公入值可将自己想清楚了么?”
章越明白了老吏的意思,经筵官也有三等。
一等是师傅,比如伊尹,姜太公这等,及明朝张居正与万历那般。
这也是儒生的梦想,帝王师。但这样办法,容易混淆帝王与大臣的界限。
为什么商周可以?
因为君权还不够强大,好比清朝最早实行的是议政王制度,四大贝勒一起理政,但入主中原后就搞中央集权了。
草原部落是部落合议制,故而允许伊尹,姜太公这样人物出现。反之明朝的张居正以首辅兼任帝王师那就悲催了。
故而皇帝的老师,多要请微人授受的意思。
老吏借方才那些话就让章越弄清楚自己位置。章越深感这一顿酒真是请对了,这都是老人家的经验之谈啊,前人走过的弯路。
章越一脸虚心地请教道:“师傅定不为之,那么敢问老丈侍讲与执经又有何不同呢?”
老吏又呷了口酒,此刻脸上有三分醉意。
“先不提执经,什么是侍讲?说白了就是人皮图书也。魏晋时侍读初无所职,但侍立而已。何为侍立?你看有钱人家吃饭,左右都要安排一群人袛应着,再好一些就是照本宣科,这就是侍讲了。”
章越闻言不由汗颜,这不就是背景图片,人形字典么?至于照本宣科,就类似于app里看的电影精讲般,一小时多的电影几分钟看完那等,皇帝自己一页一页看书太累,就请个人来说书,毕竟崇政殿说书嘛。
章越想到这里,沉思片刻不由问道:“敢问老丈如何执经?”
却见此刻老吏已是喝得酩酊大醉,披衣上塌后道:“老朽醉了,状元公自便,去时灭了炭火便是。”
章越闻言不由惋惜,不过又心想全凭人说也没意思,路在脚下,到底怎么当经筵官还要自己为之。
何为执经?就是手捧经卷解读。两汉经学兴盛,学生双手捧着经卷毕恭毕敬地奉至经师面前,经师双手负后看着学生手里的经卷进行解经。
执经是对地位崇拜老师的一等尊称。
如果帝王师是找抽,侍讲如同袛应,那么执经就是最好的选择。
章越想得透了又吃了几块肉熄了炭火,方才回房歇息。
如老吏所言,果真是一夜无事,自己还以为入值第一夜就为天子传召,着着实是不可能。章越躺在床塌上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夜可谓风平浪静,但吃了这顿咸菜豆腐兼牛肉,却是不虚了。
次日章越往迩英阁进讲。
迩英阁就在崇政殿旁,也是经筵所的所在,章越至迩英阁时见一位紫袍官员在内,正欲行礼却为对方叫住。
“度之。”
章越定睛一看原来是龙图阁直学士兼天章阁侍讲,知审刑院的钱象先。
钱象先官位不高,但因在迩英阁为天子进讲十几年,特赐服紫。章越看看自己身上的绿袍,再看看对方身上的紫袍,深感差距太大。
钱象先笑呵呵地道:“度之,今日第一次给官家进讲,讲筵式(进讲章程)都看过了。”
章越道:“回禀直学士,下官都看过了。”
“那就好。”钱象先点点头对外吩咐道:“新官到任,还不快上来参拜。”
说罢迩英殿内的袛应御书,手分,投送,以及看管士兵和扫洒庭除兵士一一上前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