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檀州到幽州,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惜马力疾驰,约莫大半日行程,赵荥一行无须如此匆忙,不紧不慢赶路,四野空旷,一览无余,倒也不虞半途有变。
日头过午,他们找了处树荫下打尖歇息。行走在外多有不便,赵荥饮食极其简单,只喝清水,慢吞吞嚼两个馒头,吃了几片牛肉,便背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颇有些心事重重。康定边等人都是正当壮年的汉子,胃口甚大,摊开备好的油纸包,取出煽鸡、熟鹅、牛肉之类,就着炊饼馒头狼吞虎咽,杨幕僚见夏荇等只带了些干粮,招呼他们一起搭个伙,莫要客气。
午后的阳光有几分慵懒,穿过枝叶洒在众人身上,康定边打了个饱嗝,咂咂嘴嘀咕道:“若是美美喝一坛酒,再美美睡上一觉,就是神仙也不换!”
杨幕僚若有所思,道:“等进了幽州城,安顿下来,我请诸位饮酒。”
康定边乜着眼睛道:“要去大酒楼,多叫几个粉头,老杨出点血,兄弟们乐呵乐呵!”
杨幕僚微笑道:“康指挥使放心,一定让你喝个痛快,就怕喝多了钻桌肚,脸没处搁!”
“吓,老子喝酒钻桌肚,八辈子都不会有,来来来,咱们打个赌……”康定边与杨幕僚你一句我一句低声说笑,交情匪浅,几个持刀侍卫凑在一旁,脸上多了几分活络,杀人不眨眼的铁血气息也淡了几分。
夏芊召来一名年轻力壮的帮众,命他卸下背上的茶箱,取出各色用具,燃起木炭,置于红泥小火炉,从水囊中倾出山泉水,注入铫子,正儿八经烧水烹茶,一点都不耽搁。赵荥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行程匆忙,万事从简,稍稍歇个脚,也要费时费力煮茶喝吗?”
夏芊眨眨眼道:“凡事即修行,忙里偷闲,万事不萦于怀,一瞬即永久,这是茶的精神,在此之前,赵大人何尝有闲情坐定了专一品茶?无非是应酬解渴罢了!”
赵荥想了想,颔首道:“你这话有道理,不过听
得懂的没几个。好,煮了茶给我一碗尝尝!”
夏芊命那干粗活的帮众退下,聚精会神,亲手煮好茶,第一碗奉与赵荥,第二碗奉与二哥夏荇,第三碗另取惯用的茶杯自饮,剩下的散给易廉等解渴。
茶汤碧绿,清香扑鼻,赵荥略吹了吹,三口两口喝完,终究做不到“万事不萦于怀”。他记起杨幕僚曾言,夏芊才是天龙帮的幕后“谋主”,少帮主夏荇对这个妹子言听计从,一时起意,想听听她的看法,便向夏芊道:“这次节度使大人授我以幽州刺史之职,接下来就要起兵响应魏博镇,粮草兵饷,赋税民生,诸事千头万绪。魏博、成德、范阳三镇一向同进退,钱知微已在卫州澶州屯集重兵,他决不会当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成德节度使毕之镰也与他相互呼应,向赵州冀州进兵,范阳镇在最北面,中间隔了成德魏博二镇,一时半刻还打不起来,不过天子终究占了大义,边镇对抗朝廷名不正言不顺,你怎么看?”
夏芊微微一怔,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道:“赵大人是问我吗?”
赵荥坦然道:“如今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蚱蜢,同舟共济,谁都离不开谁。夏小姐有什么好主意,不妨直言,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能否保全自身,趁势而起,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话说到这份上,可谓推心置腹了,夏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牵一发动全身,敢问赵大人,河北三镇既然同进攻退,毕竟以魏博节度使钱知微为首,钱知微究竟要偏安一隅的格局,还是问鼎中原,改朝换代?”
赵荥眼前一亮,夏芊这一问问得诛心,却也切中要害,他斩钉截铁道:“钱知微老了,被邓朴按了数十年,雄心壮志早就消磨殆尽,他起兵是以进为退,只想保住魏博镇,安安稳稳把节度使的位置传给儿子。”
夏芊又道:“那么敢问赵大人,是要偏安一隅的格局,还是问鼎中原,改朝换代?”
夏荇闻言吓了一跳,忍不住目视妹子,心
中暗暗担心,这种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怎能当面锣对面鼓,令赵荥下不了台?不过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赵荥一笑了之也罢,勃然大怒也罢,都挽回不了。天下大乱,龙蛇起陆,夏芊一直在固执地寻找“真龙”,难不成她认为赵荥才是结束这乱世之人?
赵荥城府颇深,不以为忤,反问道:“偏安一隅如何?问鼎中原又如何?”
夏芊道:“若是前者,不妨摇旗造势,徐徐图之,以壮大实力为第一要务,若是后者,须兵行险着,打压赵鸿途之辈,尽快将范阳镇纳入掌控。范阳镇太小,河北三镇还是太小,小处牵扯太多时日精力,得不偿失,须得快刀斩乱麻。”
赵荥陷入沉思,思忖良久,才慎重道:“如能问鼎中原,改朝换代,我将举天下之力供奉羊先生,还望夏小姐不吝相助。”
夏芊微笑道:“赵大人如此看重夫君,我自当鼎力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