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千秋幼年之时,也是见识过债主的厉害的,只要有谁欠了他们的钱不还,三五条大汉便冲进门来,翻箱倒柜,一只母鸡,一条旧裙子都不给人留下,这是仁慈的,若是还不够数,再拖欠几日,便往往要人卖妻卖儿填还他。那时节青州城里的画师,替寺庙做泥像的匠人,造别的像或有不像的,造地狱里索债恶鬼的像,那是各种穷凶极恶,再没有人说不像的,但是现在想来,那些能为了一只母鸡,几枚银钱出动的讨债者,都是最底层的打手,见了还没在县里当差的田三虎怕是都要喊声哥的,却不知道能让华林变色的,是何等样的债主?倒要好好瞧上一眼。
只见华林苦着脸划拉了两下,一道盐包挪动了位置,面前的空气忽然就凝重得宛如实质,接着,一道漩涡在空中慢慢地漾开,一只胖胖的小手眼看着就要从漩涡里伸出来……
伸出来……
伸出来……伸不出来!
肖千秋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吃惊,不知道华林的“债主”这是玩的哪一出,正观看时,漩涡里发出了诡异的声音,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接着,小手消失了,一条细细长长的老鼠尾巴试图钻过来。
再一次没能成功。
然后,那尾巴气急败坏地扭成了一个造型——肖千秋猜的——突然,随着火光一闪,一个奇怪的生物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东西像是一条胖得不成比例的蛇,身上还装饰了多得过分的鲜花和水果,华林冲它打了个招呼,显然不奇怪出现的生物和刚才出现的不是一个,然后把今晚费了那么大功夫才得到的东西放进了蛇嘴,怪蛇随即消失在了火焰中。
华林把空空如也的银刃插回刀鞘,依依不舍地瞧了火焰已经消失的地方好久,咕哝了几句“该死的金融业”“才多久不见就吃得这么胖是不是准备下锅”之后,向自己的住所走去。
派刚前土司度过了一个心惊胆战的夜晚,他知道他们在那里所以他要聚精会神不能睡觉,他要最后一搏,尽管这一搏的胜利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他从来不畏惧战斗,可是,也许是因为年纪究竟不如从前的关系,他竟然在黎明到来之前睡着了,这一觉他睡得十分饱足,等到旁人来叫他吃晚饭时他才醒来。
他伸手取饭,发现就这一个晚上的功夫,他的双手已经变得青筋暴露,那些记忆里的细微伤口全部都愈合了,在皮肤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灰白色疤痕。吃完饭后,他到溪边打水洗脸,在溪水里看到自己的须发已经全白了。
他被溪水里倒映的自己的影像所惊,多凝视了一会儿,这时候他发现,有一个从前他在嘎啦洞当土司时所雇佣的祭司正偷偷地躲在树后看他,那表情夹杂着震惊和骇怕,绝不是一个见惯了战争和杀戮的夷人该有的表情。
已经变得苍老、瘦削和佝偻的派刚土司若无其事地洗完脸,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往回走,当他有了遮蔽物的时候,他突然重新变得和一个年轻战士一样灵活,一个猛力的跳跃和一个有力地一抓,就将准备悄悄离开的祭司抓了个正着:“怎么!你这个探子!我原以为你是我的族人,所以一直信任你,我给予你的东西比其他土司所雇佣的祭司都多,就算这次落败,也亏了我的求情,她没有夺走你的东西,还给你衣服和食物,你就这样报答我么!被外人指使来夺取嘎啦洞!我要叫所有的族人来看看!叫你死得比奴隶还要悲惨!我要把你扔进山后的蛇穴里,叫你被一百条蛇咬死!他们是不会原谅一个把营地出卖给外人的族人的!”
他的话语非常的严厉,但是他的声音并不大,那个急于逃脱的祭司完全没有派刚土司的狡猾,被恐吓后立即辩解道:“没有,没有任何人指使我!尊敬的土司!”
“那你为什么藏在树后,像是要扑食的老虎?”
“土司,”那个祭司结结巴巴了很久,在派刚土司的再三逼迫之下,才说出了原委,他年幼时跟随一名素有威望的老祭司学习,和所有的祭司一样,他们是口口相传不落文字的,他们会在法器上描绘山林雷电,也会用图教授匠人将古鲁大神的部属(蝎子和蜘蛛)雕刻到武器和盾牌上以便借用它们的力量,但是一个祭司是不会教学生画这些图的,他们只需要背诵经文,举办恰当的仪式,就会从梦和迷雾中学到他们应该学到的每一个神符。每一个祭司都必须独自去取得那些神符,不能经由其他人代领,而每一次取了神符后,祭司就会感到生命力的流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那不是夜晚的深山寒涧的凉意,而更像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住口,大概是因为觉得已经对一个不是祭司的人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于是他将话头转到其他方向,他提起因为这种代价,所以很多祭司并不会他们声称会的那么多神符,他们也在他们的法器上描绘古鲁大神的威能,它的每一个下属,但是其中很少有真正有威力的神符,很多人也因此看轻他们,连同大祭司也一起看轻了——派刚已经将他的刀子抵在了祭司的肚子上,问他,这一切和他躲在树后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也是害怕取得太多神符会将自己提前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