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儒哗然,也不能怪他们,因为第五伦也是到了这时代后才发现,后世被誉为“亚圣”的孟子,在汉时竟是个小众学派,非但著述作为子学,不是经术考试范围,所以不流行于世。至于其地位,既不如其老师,作了《中庸》的子思,也不如后辈荀子。
一直到大汉快亡了,刘歆父子和扬雄,才忽然重视起孟子,对他推崇备至起来。
但这并不能代表主流的意见,反对者甚众——在当世的儒学各门派里,几乎没有孟子一派的直系传人,比如公羊派、榖梁派的众人就觉得,若是孟轲老儿都能配享,那还不如他们的祖师爷公羊高、榖梁赤上呢!
王隆与众人据理力争:“战国之际,礼崩乐坏,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天下方务于合纵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子虽知自己言行不能为诸侯所用,却依然坚持王道,谈仁义,乃述唐虞三代之德,犹如暗夜中唯一烛火,维持儒学不灭,此乃立德。”
“此外,当是时,有杨朱、墨翟之学塞路,俨然天下显学,唯独孟子能与之战斗,辞而辟之,使得孔子之道彰显,此为立功。”
最后是立言,那便是《孟子》这本书了。
虽然王隆将三不朽都凑齐了,但还是略显牵强,反对者暗暗嘀咕:“王太常如此推崇孟子,不过是因为其老师喜爱孟学,扬雄甚至一度自诩‘当世孟子’,故而如此。”
双方争执不下,而第五伦似乎也不欲干涉,倒是作为旁听者的大行令冯衍揣测皇帝心思,站出来说了句话,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孟子》中许多章句,确实值得细细回味啊,正如臣奉命为陛下草拟的《伐王莽檄文》中,便引用了‘诛其罪,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这句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些原本还看不上孟子的群臣诸儒恍然大悟,连忙匆匆改口支持。
可不是嘛,想当年,第五伦就是祭着“吊民伐罪”的口号,绕开这年头难以规避的以臣伐君之尴尬。
那是大魏立国之役,孟子里的“诛一夫”等话语,俨然就是第五伦讨伐王莽的纲领,他以汤武革命自居,如今“革命”成功,岂能不投桃报李,将孟子举高高呢?
不过也有人担忧,《孟子》里,有许多普通人说了,必然定个大逆不道的话语,诸如“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等,简直是在教人造反,皇帝难道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他们却不知道,第五伦看上的,就是孟老夫子这虽然迂阔,但敢于说话的脾性,他讨厌谶纬家的神化君权,多点民本之论,没什么不好的。毕竟第五伦最想看到的,就是几百年后,真有一群人能冲进未央宫,将魏朝的末代反动皇帝,推上杀过老王莽的断头台……
定下孟子后,群臣还没缓过劲来,王隆又推出了下一个人选:荀子。
虽然荀子尊君隆礼,还教出了两个法家弟子,并非一个“醇儒”,起码没有孟子纯,但让他配享孔庙,群臣诸儒却没太大意见,纷纷赞同,为何?因为利益攸关。
这公元前后的儒林,与后世大为不同,入选太学的十三经里,《鲁诗》《韩诗》《毛诗》均传自荀子,创始人要么是荀卿的徒弟,亦或是再传弟子,祖师爷还是要尊重一下的。而《大戴礼记》《小戴礼记》等显学,亦对荀学继承颇多,就算第五伦真民主,一家投一票,他们都能顶个三分之一。
加上眼下主流思潮,是倾向于荀子性恶,在目睹了新莽纯以“王道”治天下的失败后,所有人都开始觉得,汉朝的“王霸道杂”,似乎更为合适,而这一招,同样要祖述荀子。
但也有人担心:孟子、荀子,这两位观点、学说几乎相反,其后学争了几百年的大儒,竟一起配享孔庙,若是泉下有灵,按照这两位好战斗的脾气,怕不是得打起来哦!而随着二人配享,他们的学说也必然重新火热,说不定会被皇帝列为文官考试范围,面对相冲的观点,又要如何取舍?
“争好啊。”第五伦笑道:“荀卿、孟轲怀亚圣之才,著一家之法,继明圣人之业,皆以姓名自书,犹至于今。古有百家争鸣,如今百家归一,亦当有群儒争辩,不必独树一尊,而尽弃其他,荀孟之争,大可继续下去!”
第五伦喜欢孟子,是爱其民本,让荀子配享,是喜其实用,加上荀学里那股味儿极正的唯物之思,他希望后世能择其善者而从之的。
会开到这,五个名额已去其四,只剩下一个了。
在座众人中,既有春秋三传的师长,也有韩诗、毛诗、鲁诗、齐诗的弟子,更有各家礼记、尚书、易的传人,他们都希望自家祖师爷,诸如左丘明、公羊高、韩婴等人能入列配享,但到了此刻,所有人却都不争了,都缄默下来,因为人人皆知,这配享第五人,早已定下了,只等有人提出来。
但第五伦尚未表态,王隆虽然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