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面的泰尔斯听到这里,不由得深深蹙眉。
詹恩的一番话说得原本嘈杂的大厅鸦雀无声,只听他一人演讲:
“越来越多的人们才会载着出产去往城镇,来到翡翠城里,出售粮食和其他能卖钱的货物,以形成有规模的特产,吸引更远方的商人,而他们的到来,能带给翡翠城——乃至南岸领和星辰王国——自己所无法生产的东西。
“循此,无数的粮食、农产、原料才会流动起来,流入城镇,支撑人口,从而带动商贸,连通远近。而城镇里工匠们精心打造的货物也才能反哺回你和你土地上的人民,让你能享受文明的产品和远方的商货,不至于窝在城堡庄园里,守着褴褛衣裳和破碗烂盆,不识七海,不知四方,坐井观天一辈子直到老死——你还需要我再提醒你,这件华贵的大衣都有哪些原料,而它们分别是在哪里产出和制作的吗?”
詹恩痛斥道:
“男爵,你所厌恶的减役免役,你所不感兴趣的现钱缴税,它们连接着城市和乡村,维持整个南岸地区的经济运转,这才是这些法令存在的意义!”
“但是……传统……”特伦特被他说得满头冷汗,但是依旧不肯放弃,“原来不是这样的……我祖父那时候……”
听到这里,詹恩没有像方才一样马上反驳。
他露出犹豫和难色,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长叹一口气。
(“真他妈能装。”——事后的泰尔斯)
“我知道你的难处,男爵,我也清楚你的打算,但泰尔斯王子的莅临不是你借机发难的理由。”
詹恩公爵抬起目光,话语生寒:
“也不是你借王室之威,施压横行的工具。”
此言一出,审判厅里人人一凛。
“但请勿忘,特伦特男爵,你四代之前的祖先,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丁,在空明宫的属地里劳作耕种,”鸢尾花的主人语气渐渐温和,“是的,我记得你的家族,事实上,我知晓我麾下每一个封臣的来历和过往。”
特伦特男爵怔怔地看着他,微微颤抖,
“第四次大陆战争给了你祖先上战场证明自己的机会,他把握住了,挣来了特伦特的姓氏以及勋爵的爵位,他的子孙又更进一步,赢得封地与守土之责,将爵位变成家族世袭的荣耀,最终传到你这一代。
“所以,相比起普通人,特伦特男爵,你有更多的机会:你出生在仆人和奶妈的呵护中,你自小就接受常人无法可想的的教育,你有一大片土地,你有家族的名望,你有祖辈留下的积蓄,你有数代人留下的关系人脉,你有依然具备军事意义的城堡。”
詹恩紧盯着他,目光复杂,似有怜悯,又似有愠怒。
“你还有你的姓氏……以及它所代表的特权:收税、征召、审判……太多的特权,有些看得到,有些看不到。”
“而你却落得这般田地,财政窘迫,家徒四壁,甚至要靠非法手段来盘剥子民,”他话锋一转,“还推说是我父亲的法令,是翡翠城的发展,害得你沦落至此?”
“不。”
鸢尾花公爵斩钉截铁地道:
“你之所以如此,特伦特男爵,是因为你不愿睁开眼睛,接受现实,以做出改变。”
他说着话,突然伸出手臂,向着整个大厅示意:
“这里是我家族的空明宫,但也是翡翠城的审判厅。”
“可是你,男爵,你却离不开你的城堡,离不开你的庄园,离不开你的管家,”詹恩冷冷道,把男爵说得无地自容,“你离不开地位比你低,要叫你老爷的农户——不只因为要靠他们的劳作和产出来养活自己,更是因为你需要他们的地位比你低,需要有人看着你时,目光带着顺服和畏惧。”
“你离不开从小到大对周围人呼来喝去的感觉,离不开有人吹捧,有人谄媚,有人上供,有人低头,有人让你颐指气使的那份优越感。”
詹恩寒声道:
“这才是真正阻碍你过活的东西。”
审判厅里无比寂静,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公爵的话。
唯有泰尔斯紧皱眉头。
“但我们是星辰王国!我们是帝国血裔!”男爵难过地道,“我的祖先保护他的子民,他的子民附庸他的统治,我们从国王到百姓各司其职,从骑士到商人自有所归,这才是统治……”
“我也为自己的姓氏和血统自豪,为家族的悠久历史骄傲,”詹恩很快地打断他,“但我宁愿把这种情感放在心里,而非强加到他人头上,以陶醉自我掩盖实质,却招致厌恶和自甘堕落。”
“不管你是四代之家,”南岸公爵轻声道,有意无意地向旁边踱步,露出泰尔斯的身影,“还是帝室后裔。”
泰尔斯马上感到有不少目光投射而来。
真是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