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西涛崖的一位国王决定,要把一批精心培育、训练的信鸦投入使用,代替城邦间的传讯渠道,代替一切信使、传邮、烽燧,‘我抓住了文明与未来’,他魄力十足,满怀希望地说。”
泰尔斯停顿了一下。
“可情况没有这么简单。”
“信鸦是很新奇,很迅捷,很方便,但它们的技术还远未成熟,培育和训练成本居高不下,饲养一年所需的花费,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吃饱穿暖,训练的周期和效果也无法令人满意。”
泰尔斯的语气越来越沉:
“但国王依旧坚信:信鸦就是未来。为此他不惜成本,不计代价,对所有与此相悖的谏言置若恍闻,坚持应用信鸦,王国的税赋由此加重。”
“很快,信鸦成了新的潮流,一时王国上下,无不争相搜罗鸟种,建造鸟舍,种植鸟食,挖取磁矿。有个故事记载,一户贫苦人家艰难度日,他们保住鸦粮,养活信鸦,却饿死了儿女。”
听到这里,怀亚轻声叹息。
罗尔夫的手臂越抱越紧。
“其次,信鸦的出现,影响了很多人的生活——领主,贵族,祭祀,信使,邮差,看守,甚至传令兵和哨兵,这些是直接的,间接影响的还有执笔的学士、抄写员、惯作长篇的诗人,收租的管家,有人失业,有人改行,有人抗议,有人坚持过去的传讯方式……”
保罗若有所思。
“还不止如此,因为信鸦的存在,许多信息一小时前刚出,领主们一小时后就能知晓,所以农民交租的时间,赋税核算的期限,匠人工作的节奏,市场价格的波动,一切的节奏都被一提再提,所有人的生活都翻天覆地,他们都在茫然失措中竭尽全力,想要努力赶上信鸦的步伐——或者说,国王的步伐而不得,遭受折磨,苦不堪言。”
哥洛佛眉目紧锁。
泰尔斯脱下最后一片护具,一身轻松地面对西山的落日。
“但国王是如此迷信进步与文明,他相信眼前的挫折只是阵痛,一时的牺牲必得补偿,而信鸦技术最终会让他的产出加速,令沟通高效,最终使得国家强盛富足,从而解决一切问题。”
泰尔斯渐渐出神。
“但他是对的,”哥洛佛忍不住开口,“在大帝的征服和统治里,信鸦必不可少。”
泰尔斯只是微笑。
D.D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满心疑惑。
“最终,在许许多多的因素作用下,信鸦被捕杀,鸦舍被捣毁,驯鸦人被吊死,那位‘抓住了未来’的国王,则被无穷无尽的暴动起义赶下了台。”
泰尔斯抬起头:
“临死时,他流着泪质问苍天上的明神:‘为什么?我许给此世的,明明是改变一切的技术,是注定流传万世的功绩,是最美好的文明与未来!’”
泰尔斯以低沉的语调结束这个故事:
“信鸦在世上的第一次应用,就此失败。”
“待到大帝起兵,帝国征服,信鸦被更多的人所熟知所接受,已经是两百年后的事情了。”
话音落下,远处的山林里传来飞鸟还巢的轻鸣。
保罗闭上眼睛:
“可惜了。”
训练场上的众人沉默了好一阵,直到怀亚试探着问道:
“您是想说,那位国王过于傲慢,不够谦卑?”
泰尔斯点点头,又摇摇头:
“史料记载,这位被称为‘鸦主’的西涛国王‘所图甚伟,迷于高远,宠禽虐民,失却眼前’。”
“的确。”
保罗感叹道:
“如果这位国王循序渐进,先小规模地应用,而不是急于求成急功近利,如果他关心百姓,知晓民情,通达政事,徐徐缓图,如果他等待技术成熟再……”
“如果。”
泰尔斯打断了保罗,他恍惚地望着天边:
“如果?”
“是啊,我们总能如此自信地为历史找到理由,简单地为过去找到说法。”
保罗一时不解。
泰尔斯继续出神道:“但从鸦主到大帝,信鸦荒废的两百年,究竟是这个世界对信鸦的态度与反应,是历史本身‘循序渐进’的必然,还是人类自己‘急功近利’的后果?”
星湖卫队彼此交换着眼神,表达了对议题和公爵的双重不解。
但泰尔斯却兀自出神,自言自语:
“鸦主的悲剧是可叹的,却是否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呢,是否是我们站在后世,再怎么大放‘如果怎样怎样就好了’的厥词也解决不了的呢?”
“那两百年,究竟是必要的牺牲与代价,还是不必要的浪费和盲目?”
“而我们,我们又该怎样保持谦卑,又不失热情?”
这话让许多人反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