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您父亲迟早会知道,你明白吗?”
泰尔斯一滞:
“当然。”
“那我们能继续了吗,公爵阁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重新握住轮椅的椅背(黑脉藤蔓再次向另一边逃去),把它转到正确的方向,也把莫拉特的面孔隐藏在看不见的黑暗中:
“当然。”
泰尔斯迈开脚步,他们重新向前。
“很好,您开始上道了。”莫拉特悠闲地道。
泰尔斯一动:
“什么?”
“我在秘科很久了,孩子。”
这一次,莫拉特的话带着几分唏嘘: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我面前无论是谁,人人都变得谨小慎微,畏畏缩缩。”
“而至于一个心安理得毫无负担,不惮于对我说谎的人?”
不惮于对黑先知说慌的人……
泰尔斯细想着这句话。
莫拉特继续道:
“自从血色之年,先王和米迪尔王储逝世后,只有落日知晓,我的生命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了。”
他轻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摇头。
泰尔斯面色古怪。
不敢相信,他居然在这个凶名赫赫的情报头子的话语里感觉到了……怀念与感伤?
“所以在那之前呢?”
泰尔斯顺势问道:
“我的大伯,我的祖父,当他们站在你面前时,你们是如何相处的?”
黑先知沉默了一秒。
“像方才的您一样。”
泰尔斯脚步一滞,但他极快地调整回来。
“无论是先王还是先王储,他们从不忌惮也不顾虑在我面前说谎——即便他们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能识别他们所说的谎言。”
无尽的黑暗与冷清中,莫拉特幽幽地道:
“而您知道为什么吗?”
泰尔斯思维一顿。
艾迪二世,以及米迪尔王储……
他们从不忌惮也不顾虑,在黑先知面前说谎?
泰尔斯有些惊讶。
那一刻,他突然回想起凯瑟尔王在星辰墓室里讲述的两人形象,也回想起萨克埃尔在白骨之牢里提及的那位与世界为敌的君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权力。”
泰尔斯思考着道:
“因为他们有权力。”
“他们不怕你。”
“也就不在乎你知道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黑先知的后脑勺:
“而身为权力下游的臣仆,你更没有动机和必要,去揭穿他们的谎言。”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泰尔斯想起的是那个他与快绳揭穿彼此身份的夜晚。
【这与你的力量无关,泰尔斯,相反,你力量越大,权力越大,这副锁链就锁得越紧,箍得越深,越是无法挣脱。】
【就像我们的父亲。】
“说得好!”
黑先知突兀地抚掌大笑。
他笑了好几秒,方才放缓语气。
“权力。”
“唯有权力。”
莫拉特的话里充满了感叹:
“权力不惮于说谎。”
“某种程度上,它喜欢说谎,乐于说谎,擅长说谎,它所拥有的力量唯有在谎言中才能流动起来,辨别敌我,彰显存在。”
他的语气慢慢收紧,教泰尔斯无来由地警觉起来:
“当它真正令人违背意愿与天性,让那些心觉不妥的人也开始麻木不仁,说服自我,让他们放弃追问,相信谎言的时候,它才能成为真正的权力。”
泰尔斯听得有些出神。
“皇帝的新衣,房间的大象。”
王子幽幽地道:
“他们对我们说谎,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清楚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但是他们就这样一直说谎下去,我们就这样一直假装相信他们。”
黑先知品味了一阵子,疑惑地“嗯”了一声。
“不是我说的,”泰尔斯回过神来,咳嗽一声:
“而是一个女作者说的……某个来自北地的说法。”
莫拉特沉默一阵,似乎在回忆,随后否定道:
“不,北地绝对没有这样的说法。”
泰尔斯先是一窘,随后一笑释然。
“确实没有,”他毫无顾忌地道:
“我在说谎。”
黑先知一笑:
“我知道。”
泰尔斯轻哼一声:
“是的,我知道你知道。”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的路,廊道的尽头露出一扇门:
“所以,当我下次说谎的时候,还请你多多理解。”
莫拉特呼出一口气,似乎甚为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