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克瑟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感慨:“试图以‘抓住本质’之类的借口,忽视历史细节的过程与叙事,来简化对历史的解读与评判,无论从哪个意义而言,这都是相当危险的。每遗漏、误判了其中一个细节,我们的判断与真实历史之间的偏差,就会是巨大的,而我们若以此作为依据,在此基础上所总结的结论规律与实际情况之间的误差,就更是灾难性的了。”
老乌鸦轻笑着摇头:“夙夜古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也正如古精灵们教导年轻射手的警语:不失则已,失则以里(a miss, a mile)。”
泰尔斯怔住了。
他想起了什么。
“不止,”泰尔斯自言自语也似地道:“还有内生性与共线***互作用,样本感染,多层次的偏差,因果推论,而当你把个体行为扩大到集体层面的时候……”
希克瑟被一连串的陌生词汇冲击得莫名其妙,他皱起眉头:
“什么?”
泰尔斯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摇头道:“没什么,自言自语。”
希克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所以,当那一天,我们在经历了自以为严谨有物、实则偏向严重,错漏百出的推演与猜想之后,就为十八年前的事情轻易下了断言,草率归因于‘统治的界限’时即使听上去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它离我们所想要的真理,也绝对相差万里,更绝不能贴合我们日后的历史,来为今日fu wu:十八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而我们更绝非全知全能。”
希克瑟伸出拐杖,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划出一阵难听的噪音,黯然道:“于是,每当我们试图以史为鉴的时候,就会发现这面镜子不是平的,而它映照出来的影像总是扭曲模糊,难以利用。”
希克瑟深深地长出一口气。
“谨记,泰尔斯,在龙吻学院里,哪怕是最负盛名的学者,面对历史,面对世界,面对人群,也要小心翼翼,满怀谦卑,无比谨慎地处理认知与真实之间的差距。”
泰尔斯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老头,一言不发。
希克瑟嘲讽也似地哼笑一声:“而以那天为例,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大部分自以为是地列出条条论据,然后以绝对肯定语气陈述出的,诸如‘帝国因如此如此而亡’‘何事何物铸就了某王国的兴盛’‘一旦没有此事此物,也就没有彼事彼物’之类的结论,都多多少少带着初学者的野蛮与孩子式的天真。”
希克瑟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一脸严肃的泰尔斯。
“你的脑子转得很快,泰尔斯,相信你的雄辩也为你带来不少便利,但有时候你需要停下来,多想,少说智者甚少雄辩滔滔。”
泰尔斯依然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站在原地,听着希克瑟的话。
“谦卑,”希克瑟语重心长地道出主题:
“泰尔斯,谦卑,这才是你真正该从第一课里学到的东西。”
“而非从我那一堆看似开放有理,实则故意引导的狗屁问话里,经由我精心设置下的有意灌输,从而you huo你得出的结论,偏偏你还对之深信不疑,相信那是你自己的思考谦卑往往就是这么丢失的。”
希克瑟像是想起了过去,不禁感慨道:“学习,这是一个人最容易失去谦卑之心,变得自以为是的时候:当你空瘪无物的大脑突然被某物充实,在自我升华的兴奋之余,你就往往很少去在意:塞满你大脑的究竟是一坨大粪还是……很多时候两者看上去都差不多。”
塞满你大脑的……
想到这里,泰尔斯心念一动,抬起目光。
“说到这儿,我想起了一件事……”
王子用商榷的口吻,惴惴地道:“第一堂课上,先生,你借以反驳我们的那本书,《北境战史》,记得吗?”
希克瑟眉头一挑。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专门去找了找这本书,所以,额……”泰尔斯似乎有些尴尬,他观察着老乌鸦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是慢慢地开口了:
“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着作者的名字,那是……”
泰尔斯讪然挥了挥手:“梅里·h·希克瑟,来自龙吻学院。”
希克瑟的瞳孔微微缩紧。
泰尔斯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原作者:“那是……大粪吗?”
几秒之后,老乌鸦爆发出快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老头的笑声不好听,确实跟乌鸦有的一拼。
但看得出来,他非常开心。
希克瑟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撑在拐杖上,一边抖着肩膀,一边大笑地看着泰尔斯:“你还真是,你还真的去……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