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与孟节、许亢等人走出城楼,眺望月色下的旷野。
才半个时辰过去,北城门外已聚集一百多虏兵斥侯,在远处逡巡。
城下溃卒都已经缒绳上城,总计也就一百多人。
不知道宣威军到底有多少溃卒能逃脱升天,但现在大股虏兵斥侯已经往淮川城拥来,主力骑兵随时也会聚集过来,道路阻塞,即便还有更多的溃卒侥幸活下来,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靠近淮川城。
这一百多溃卒接上城头,起初还算安静。
不过,北城守军进行调整,有四都宣威军正卒要随傅梁、陈隶调去守东西城,北城墙长达五里,这时候仅有一百守军站在城上,溃卒看到这一幕,都以为当官的要带着兵逃跑,顿时哗闹起来,要动手将看管他们的同僚推开闯出去。
倘若徐怀没有进城,说不定守军也已经弃城逃走了,哪里还有谁去管这些溃卒逃不逃?
不过,徐怀与诸位郎君就在城楼之中,领队的都将以及几名军吏谁敢造次纵容溃卒散乱逃走?
听到喧哗声,徐怀与孟节、许亢等人走到约束溃卒的战棚前,按住腰间佩刀,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哗闹的溃卒。
王孝成堪称大越立朝百余年来有数的名将,却屈死云州;徐怀身为王孝成之子,受部将保护藏匿桐柏山长大成年,平匪乱而崛起,两征云燕立战无数,襄助建继帝守巩县、战泌水,千里奔袭太原。
哪怕是建继帝都正式替王孝成平反、追封郡公,士臣还是诲莫如深,甚至中高层将领都觉得徐怀如此年轻就得高名,心里很是不服所,但底层将卒对这些典故却最是津津乐道,甚至还倾向将这些事迹进一步传奇化。
溃卒缒绳上城之后,都知道眼前青年是谁,叫他拿灼烈的眼神,止不住的心虚,喧哗声很快平息下去。
徐怀平静的问道:
“两万宣威军都吃了败仗,你们想着就此逃走,也定然是法不责众。本侯也不要你们关心淮川城里十万百姓的死活,你们的家小不在这里,你们就是吃一口兵粮而已,但本侯要问你们,在此城以北,你们有没有兄弟手足正被虏兵追杀,你们有没有想过住此城,就能给他们多争一条活路?你们有没有兄弟手足被虏兵追杀,你们心里有没有恨,有没有怨,有没有替他们报仇雪恨的一丝念头?淮川不守,淮河不守,淮河往南九里关、平靖关、武胜关不守,虏兵长驱荆湖,谁替你们守荆湖?你们或许想着还可以带着家小、亲族渡江南逃,但你们又指望谁来守长江?也许我这样的蠢人还不少,宁死也要跟赤扈人拼一拼,宁死也要为身后亿万黎庶争一线生机的,宁死也不想看山河破碎,宁死也想着要驱逐胡虏、收复河山的。你们或许靠我们这些蠢人在前面拼死卖命而得苟活,但你们回到家乡后,面对父老乡亲,面对膝前儿女,你们要怎么解释数以十万计的将卒为这山河抛头颅洒热血,你们怎么就回去了?你们能跟膝前儿女说,你们是贪生怕死,抛弃在营伍曾立誓要同生共死的兄弟手兄逃回去的吗?要是大越男儿都是你们这样的怂货,也活该被胡虏践踏得面目全非、血流漂杵!本侯与孟、许二位郎君,不能保证诸位能活过今夜,但本侯还是那句话,援兵不至,本侯就是死在这城头,也绝不会离开半步。你们倘若不信,可以推选几人执刀守在我们的身后,我们要是弃尔等逃走,你们持刀径朝我们后背心戳来,本侯绝无半句怨言!”
见溃卒皆沉默,徐怀也不再训斥他们,转身往城楼望过去。
淮川北城楼高两层,砖石围砌、重檐攒光覆瓦,冷冽的月光仿佛叫瓦檐覆了一层霜。
城楼环以围廊,前北垛墙都要比两侧的城墙宽出丈余。
此时城楼四角各添一堆篝火,浇以蜡油,熊熊燃烧起来,将城楼照得通明如昼。
徐怀走到城楼东北角的篝火前,从垛口朝城里看去。
溃兵拥至城下,虏兵斥侯也在不远外游荡,刘献、傅潜率宣威军主力在焦陂大溃的消息已经在城中不胫而走。
他没有时间、也不可能对全城军民进行及时疏导。
现在能做的,就是要将北城楼周边的篝火烧得更明亮些,叫全城军民都看到他与孟节、许亢等官员没有弃他们而去。
要不然黑灯瞎火的,恐慌一旦蔓延开,都不需要虏兵附城攻进来,城里就先乱了。
牛二低头看向溃卒还在战棚那边嘀嘀咕咕,低声问徐怀:“要不要杀几人立威,要不然怕是省不了事啊?”
“……”徐怀看了牛二一眼,哂然一笑,说道,“你现在还知道这一茬了?”又摇了摇头说道,“焦陂之败,责任不在将卒,他们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