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遮覆,是够荫凉了,但殿里却是因此太过阴暗了,白昼都需要点灯照明——父皇又事事节省,只许点油灯,不许点烛,徐侯,看我眼睛都被油灯薰得发红……”
走到垂拱殿前的古树下,缨云拿她粉嫩的拳头,捶打树身,抱怨起来银杏树太过茂密。
徐怀只是匆匆瞥了缨云似静潭深邃的明眸一眼,笑着说道:“殿下烦这古树,将这树伐了便是——还是说陛下不允,要徐怀代为奏请?”
“那可不行,”缨云又连忙说道,“虽说有诸多烦恼,但秋后一树金黄,有如大军尽着金甲,却是宫中难得的美景。比起伐树,缨云还不如唆使父皇在大殿前侧多开两个窗口……”
“大殿真要多开几个窗洞,那殿下可少不得要被朝臣数落啊,”徐怀说道,“舞阳有山民采乌桕子制烛,颇为物美价廉——宫里有缺,徐怀便叫人献上来……”
当世制烛,以膏烛、麻烛为主,但动物油脂所制的大烛,腥臭难闻,同时与麻烛,烛火昏暗,宫中以往所用的大烛,主要以蜜蜡、掺入种种高档香料制成,价格自然高昂。
不过,在舞阳南部,此时隶属于乌桕县的猎户山民,很早就采摘山里野生的乌桕树果实制烛,据说点燃后无色无味,烛火比蜜蜡还要明亮。
史轸得知这事后,下令乌桕县照此法制烛先送行营试用。
徐怀在楚山案头所用便是这种乌桕烛,感觉比蜜烛不差,更非时间存久就会有微微腥臭味的膏烛能比。
“你们在聊什么?”
建继帝一脸宠溺的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皇子,与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生怕皇子摔着的郑贵妃,从垂拱殿里走出来,站在廊前,看向树下的徐怀、缨云问道。
“缨云殿下心疼陛下太过节省宫用,却叫油灯薰着眼睛,臣想到楚山有山民用乌桕子制烛,物美价廉,想着安排人进献些给陛下试用。”徐怀说道。
“缨云自幼锦衣玉食,却是现在身为公主了,却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建继帝笑道,“我却不觉得茶油灯薰着眼睛……”
“徐侯过来了——妾身来抱康儿,陛下与徐侯商议国事吧……”郑贵妃瞥望了徐怀一眼,从建继帝怀里将皇子抱了过去,就在数名宫宦、侍女小心翼翼的簇拥下往后面的宫室走去。
这时候两名官员从厢殿走过来,手里捧着簿册,身后还有宫侍端着砚墨,他们在给建继帝行过礼后,又对徐怀自承姓名、官职,二人却是隶属门下中书省、专门负责记录建继帝日常言行的起居郎。
大越立朝以来,官家身边设有史官记录起居之事,以防过失而示后王,是谓起居郎。
建继帝在襄阳城登基即位,当时很多事情都极混乱,官职缺失得厉害,也没有专人在建继帝身边记录起居之事,徐怀没想到迁都建邺,这方面的规制却先完备起来了。
建继帝早已经习惯身边有人记录一言一行,与徐怀坐在古树下的石桌前,旁若无人的说道:
“……我相信楚山军能独力藩护荆襄,年初才决意调神武军增援淮南——眼下虽然将虏兵从淮南驱逐出去,但虏兵犹贼心未灭,还在不断往徐宿集结兵马、物资,淮南还是一刻不能松懈,神武军这两年都没有办法回南阳去。对荆襄的防御,颇多大臣主张楚山军撤守南阳,无论是防守难度,还是钱粮物资消耗,都还要远远低于守外线!”
徐怀还很不习惯有人捧着纸砚笔墨坐在一旁记录下他与建邺帝的一言一行,而且这些注定会很快传入周鹤、高纯年等人的耳中,稍作沉吟,说道:
“楚山放弃汝蔡两州,撤到南阳,绵延六七百里的防线,骤然缩到武胜三关与方城隘口,防御难度是大为减少——不过,且不论微臣在楚山经营多年,也不论陛下他日想收复中原,从楚山出兵有诸多便利,单说楚山军收缩到南阳,虏兵只需驱使京西兵马与我们对峙便可,其河洛十万兵马无论是西进,还是与平燕宗王府军会合,南侵淮南,真是朝中大臣所乐见?或许是朝中有人觉得微臣此来建邺,会狮子大开口吧?”
“徐侯五月下旬上的奏书,确实将很多人吓坏了哩,”缨云坐一旁,说道,“淮南一役,集结战兵、守兵逾三十万,以逾十万伤亡,最终将虏兵驱逐出去,所耗钱粮不计其数,此时还没能算出相对准确的数字出来,但淮东、淮西分置守御,淮东置六万兵马,淮西置十万兵马,御营司已经估算出一个数字,每年额外拔付的钱饷不低于一千万贯,精粮一百二十万石,此外柴草由诸营自筹。御营司觉得淮东、淮西如此靡费是理所当然,而楚山独守荆襄之北,奏请钱粮之数,不足此数一半,他们却是吓坏了!”
两名起居郎有些迟疑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