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湖面,船周围荡着水晕,文寻鹏真的是明白了。
他并不知道,在未来,财政收入渠道很多,但是他明白,在现在,财政收入,无非就是粮盐二条大渠道。
可以说,无论是地方还是朝廷,都依靠这个。
与之相对,是官俸和吏俸越来越薄,这并不是说官俸厚就好,但无论是官是吏,往往薪水只有实际所需十分之一。
特别是吏,官府要养一大帮小吏衙役门子仵作巡丁,可工资仅仅是工食银,所谓工食银,顾名思义,就是吃饭的基本费用,每年才48两,甚至皇帝还想把它完全取消。
换句话说,就是除各级官员,非领导职务序列的所有吏胥,自即日起义务劳动(康熙一登基下达并且执行200年的旨意)
幸亏在这世界,大臣劝谏住了。
为了活命,为了财政运转,地方上不得不想办法分润。
浮收、勒折、漕规、藩费。
其中藩费最大,就是说,按照潜规则,过手项目,就得给十分之一的藩费,而现在过手最大项目之一就是粮仓。
粮仓年年卖出,买入,折旧,军队,郡县,官员,都依之生存。
「您是太孙,您要废掉这陋习可以,只是,总得给我们活命吧!」
「要是您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只能不给您活路了。」
文寻鹏就算智技百出,从没有这角度思考过问题——个人贪污可以杀,官贪国贪又如何?
或者明确点,国家贪了地方和吏胥的钱,不给经费,不给薪水,地方和吏胥怎么办?
这问题文寻鹏苦思冥想,越想越毛骨悚然,站着怔了良久,才苦笑的说着:「难怪历代查这案子的,都不得好死,这是犯了众怒呀!」
苏子籍还是微笑,摆了摆手:「你这话还是没有明白,怒,分是私怒,这是个人恩怨。」
「其次是众怒,得罪了一大帮集体。」
「可这事,甚至不是集体可概括,它是公怒——得罪的,有损的,乃是体制(组织)本身。」
「我是太孙,我能不在意私怒,也压的住众怒,可体制之怒,却也难以当之。」
私怒就是个人,杀了废了就是了。
众怒有点能量,但是也无法持久。
可阻挡或破坏了体制(组织),那每运转一天,体制(组织)就会痛一天,此恨漫漫无期,就算压住,也只是引而不发,一旦对景,立刻爆炸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么?」
文寻鹏细细想了,终于想明白了,心里冰凉,他自觉自己国士无双,可在皇帝和太孙手段中,又如稚儿一样。
上位者要杀人,最上等的就是这手段——让人查这等看起来是贪腐,实际是官府实际运转必需的案子。
获罪于体制(组织),自然死无葬身之地。
苏子籍不禁一笑,本在船舱里散步,现在站住了脚:「这本身问题是无法解决,要解决,就改变整个朝廷的财政分配。」
「孤没有这权。」
「但并不是说,没有办法应对。」
「问题解决不了,并不等于没有意义,这其实对我是个试金石。」
「最下等的,自然就是查案查的轰烈,板子打的劈啪响,可却推行不下去,也深入不了,这就是无能。」
「天下人都知道孤色厉内荏,不堪人君。」苏子籍笑着:「有这引子,以后皇帝处置我,也有理由。」
文寻鹏品味着这位太孙的话,心悦诚服的点首。
「其次是我顶住压力,硬是推行下去,杀的人头滚滚,
几百官的乌纱帽扫地,可实际能解决问题么?」
「朝廷不改,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只落个苛酷的名声。」
文寻鹏脸色变得苍白:「最惨烈的就是太孙你,进一步砍向郡县和驻军衙门,却没有办法使之运转。」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苏子籍点点头,隔窗望着外面湖面,脸色已没了笑容,幽暗的光亮下:「这就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见文寻鹏恍然又惶惶,笑着:「但是反过来,我的对策也就非常简单了。」
「我是太孙,最大的责任不是治贪,而是维护体制。」
「冲击体制的事,断不可行。」
「不但不能冲击体制,还必须高屋建瓴,领导它,维护它。」
「并且我是太孙,某种程度上,孤就是体制,就是衙门,就是规矩。」
「但是孤既是奉旨治贪,不治也不行。」
「因此,以孤的名义,接触粮仓涉及的层层衙门,高屋建瓴,运转它们在我掌上,才是我的本份。」
「跟随我的官,运转各衙门。」
「不肯跟随,不识时务者,就是贪污分子,或杀或贬。」